
第10章 戏子无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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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下此事的人,必定十分熟悉云桂戏园,既清楚东西收在何处,又能悄悄溜进房内。再者,被替换的剑还要与道具剑重量相似,相差无几。
楼占双想了想,站出来道:“要说去过文生房间的,倒也不止葛夫人一人。飞燕有一亲生大哥,叫陈大茂,当时我回房取东西,就见陈大茂黑着脸从里面出来。”
范亦凡闻言一愣:“楼老板怎么早不说?这是何时的事?”
“离上台还有两炷香的工夫,算算时间,大抵在葛夫人去之前。”
云桂戏园遭此大难,楼占双憔悴不少,短短功夫看上去竟像是老了几岁。只见他长叹口气,左手抹了把下巴上的一圈青胡茬道:“飞燕对戏班有再造之功,他命苦,小小年纪被卖进戏班,但从未记恨过家里。我本不认为陈大茂这个脓包敢做出这等事,但他时常来找飞燕,想必对戏园里的事物并不陌生。”
葛沐琴捂住嘴低低“啊”了一声,挑眉道:“是了,楼老板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方才见文生时,他看上去烦躁至极,但又不肯告知我发生了何事。”
范亦凡着人把陈大茂找来,又向楼占双细细询问此人。原来,陈大茂幼年生过一场大病,陈家拿不出钱医治,又逢战乱之年生活困苦,便将幼子陈飞燕卖进楼占双父亲的戏班。
数年后,陈家二老相继病故,陈大茂娶的媳妇又不安生,勾引了隔壁屠夫,夫妻和离后陈大茂便整日无所事事吸上了大烟。很快,他就败光了为数不多的家产,这时方才想起了飞燕,前来投奔早已成角的小弟。
说到此处,红玉心疼师父,替飞燕不值道:“师父心善,非但不恨陈家,反而处处接济他。可陈大茂不争气,劝了数次都戒不掉那坏毛病。”
周斯年心下感叹,吸食大烟者男子混吃等死,女子举止放荡,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东西不知残害了多少国人。
很快,陈大茂就被在警察局待命的李途押了过来,此人容貌乍看之下倒与飞燕有着三分相似,但身形枯瘦如柴,双眼无神,俨然被掏空了身体。
“你们……你们抓我做甚?”陈大茂如老鼠见了猫般畏畏缩缩,不敢与范亦凡对视。
后者冷哼一声,不客气道:“自己做了何事难道心里不清楚吗?楼老板看到你从林文生的房内出来,你找他做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陈大茂苦了张脸,贼眉鼠眼地瞅了瞅楼占双,见数人皆盯着他,叹口气道:“唉,反正人都没了,叫你们知道也无妨。林文生与我小弟飞燕是那种关系,但姓林的还想着以后娶媳妇,藏着掖着不肯说。”
飞燕生前花钱如流水,惯来懂得享受,他死后再无人接济陈大茂。陈大茂犯了烟瘾,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有找出半点钱,便把主意打到了林文生身上,以此事做威胁,拿了钱去抽大烟。
范亦凡闻言暗暗吃惊,原来云桂戏园的两大名角有断袖之癖。但看在场的除了他们几个外人,大抵都是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想来平日相处时早有猜测,只是这葛沐琴……
“以夫人和林文生的关系,难道不知此事吗?”
“我怎么知道他们有这种龌龊关系。”葛沐琴眼神闪躲,看上去心虚得很。
赵鸣岐初来乍到,可不会顾及谁的面子,直言道:“你在撒谎。”
“你我无仇无怨,怎的就咬死我不放!”葛沐琴尖声道:“陈大茂贪得无厌,文生可不会像飞燕那样养条喂不熟的白眼狼,说不准这姓陈的没要到钱一怒之下就起了杀人放火之心呢!”
要说陈大茂临时起意杀人,周斯年还真不相信,调换道具的行为显然早有准备,陈大茂是冲着钱来的,即便林文生死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不过周斯年还未张口,陈大茂就先沉不住气了,生怕屎盆子扣自己脑袋上:“你这婆娘莫要血口喷人!林文生可是把钱给了我的,四位警探,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戏园子里卖大烟的李四,我才从他手里买了块福寿膏!那火也不是我放的,分明是……”
陈大茂突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但为时已晚。
他哎呦一声,抬手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后悔莫及道:“瞧我这张贱嘴!!”
范亦凡冷笑一声,好整以暇道:“你是打算在这说,还是跟我们回警察局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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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茂自然没那个胆量,他是个自私之人,关键时刻先考虑自己,其余的皆可往后放。
“我说……那时候烟瘾犯了,差点厥过去,就赶紧躲起来抽了两口,恰好看到后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陈大茂也是欠,非要探头瞅一眼,结果就瞧见了常随安和他的手下,后者手里拿的就是个火折子。
常随安这个名字普通老百姓不一定听过,但凡是吸食大烟或经商之人却如雷贯耳。据说此人背靠权贵,乃是蒙自县的“毒王”,由他制造和贩运的烟土数不胜数,且心狠手辣,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陈大茂没什么本事,趋利避害却是一把好手,心知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当下便扭头跑路,等他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走水了,紧接着大火就烧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赵鸣岐倒是想起来,案发前他确实看到有两人离席进了后台。
范亦凡闻言大感头痛,悄悄捅了捅周斯年,凑到他耳边道:“姓常的可不好惹,手底下养了不少人,八成连咱们局长都没放在眼里。”
周斯年虽然才回国不久,但家里经商,多少也听说过常随安的事。要说起来,整件事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是此人为何要烧了云桂戏园,更甚至林文生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楼老板,你可曾得罪过他?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周斯年看向楼占双道。
后者脸色难看,显然也没料到凶手竟然这般大有来头,愁眉苦脸道:“我不过是个戏园老板,哪里得罪得起这等人物,还劳他亲自来放了把火!莫不是陈大茂认错了?”
这话听得陈大茂直翻白眼,说道:“我兜里这大烟都是常爷的货,要不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份上,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他供出来!”
赵鸣歧不谙这里的弯弯绕绕,他在云南无亲无故,更不怕得罪谁,当下冷声道:“通缉常随安,把人抓回来一审便知。”
“是这个理。”周斯年跟着点头,如果连他们都畏手畏脚,那常随安岂不是除了军队不敢闯,其他地方都要横着走了。
身边有两个正气凛然的同事,范亦凡除了仰天长叹,也只能奉陪到底。但李途却不这么想,他和陈大茂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你疯了吧!”李途挤到范亦凡身边,低声道:“常随安也是咱们说抓就抓的?”
范亦凡鄙夷地撇嘴,着实看不起这种兄弟都上了,自己还在后面缩头缩脑的怂包。
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这当口常随安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准确地说,是他的手下。
此人外号竹竿李,过于消瘦的身板让他看上去尖嘴猴腮,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细小的眼睛配上塌鼻梁,显得猥琐又阴险。
竹竿李在戏园外探头探脑,见巡警过来,竟直接承认火是他放的,便被一路押送了过来。
范亦凡朝陈大茂抬了抬下巴,问道:“认认,是他吗?”
陈大茂对上竹竿李阴狠的目光,当场就怂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被赵鸣岐推了一把,才硬着头皮道:“是……是他。”
“火是我一人放的。”竹竿李大咧咧道:“楼占双你个脱裤子上吊不要脸的,抢了我们的生意,大爷看场戏还敢收钱,早看你们不顺眼了。”
竹竿李这样说,范亦凡便猜到他是被常随安推出来挡枪的,这姓常的当真神通广大,虽说戏园子里人多嘴杂,但他得到消息的速度着实不慢。
周斯年则注意到此人话里有话,挑眉道:“何来楼老板抢你们生意一说?闹到杀人放火的地步。”
楼占双勃然变色,心中暗道不妙,但却无法堵住竹竿李的嘴,只能任凭后者掀他老底道:“看来你们都不知道,楼老板借着带戏班出省跑码头夹带大烟私下贩卖,可是挣了好大一笔钱财。”
贩运大烟要征收印花罚金,眼下云南白银外流,地方政府靠此敛财。难怪楼占双不出几年就从小小戏班班主摇身一变成了戏园老板,原来是钻了空子捞钱,若此事当真,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见竹竿李从袖口里摸出一物丢在地上:“火是我放的不假,人可不是我杀的。”
竹竿李阴恻恻地笑了笑,看向红玉道:“上台前你将此物藏在脚下木板中,是我们……是我亲眼所见。若不是当时觉得奇怪顺手偷出来,恐怕还要替你担了杀人的罪名。”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把可伸缩的道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