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戏子无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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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画皮戏做骨,起承转合笑啼哭。众道戏子冷无情,怎知心为何人住?
近来阴雨绵绵,春雨如牛毛细丝,密密地斜织着蒙自县。如今总算盼到了晴天,将云桂戏园的青瓦砖墙晒得褪去了潮湿。此处是蒙自县最大的戏园,老板楼占双从戏班班主白手起家,凭借手下名角和台柱子,挣下这一亩三分地。
要说拥有戏迷最多的,当属飞燕了。这位角身材清朗,面容秀丽,唱腔婉转妩媚。他演的女旦神态惟妙惟肖,咿呀一声,便能颠倒众生。
可惜可叹,听闻飞燕得知那董家大小姐遇害后哭坏了嗓子,已经接连几日没有上台了。
到得日头西下,掌灯时分,一台好戏落幕,云桂戏园的后院却突然走水了!
那火是从飞燕的房里烧起来的,许是点着了里头的戏服,火舌蹿得飞快,瞬息间便冒出浓烟。红色的光映照黑夜,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吞噬了整间厢房,哭喊声,奔跑声乱作一团。
所幸戏园里人多势众,院外又有口深井,火起得快灭得也快,并未殃及其他地方。唯独飞燕被困其中,葬身火海,自此云桂戏园少了位谪仙般的名角。
几日后,蒙自县警察局。
局长朱仲雄夹着大檐帽进来时,范亦凡正口若悬河地向周斯年吹嘘他早先逛青楼时的经历。
“勉青啊,不是范爷我吹,那些个姑娘,个个细皮嫩肉肤若凝脂,莺莺燕燕地贴过来,这心里就跟猫挠似的痒……”
李途悄悄翻了个白眼,又不敢揭穿这胖子不过是去抓贼,否则哪来的闲钱去那种地方消遣。
朱仲雄清了清嗓子道:“都在呐,正好,给你介绍下咱们的新同事。”
言罢,一个瘦高青年逆着光从屋外走进来,正是赵鸣岐。两日前他才和云南王唐继尧通过电话,表示自己愿意来警察局当个差事,没想到后者雷厉风行,打了个招呼就顺利把他调了进来。
朱仲雄对这个空降来的新下属不咸不淡,周斯年和范亦凡见他却十分惊喜。后者蹦高跳起来,也不知肥胖的身子怎么就这么灵活,呲溜一下蹿过来,拍着赵鸣岐的肩膀道:“缘分呐,今后可是要同我们共事了?”
赵鸣岐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周斯年也笑着走过来道:“朱局,九如兄身手不凡,您可给我们找了个好帮手。”
朱仲雄只在审讯犯人赵锦达时见过赵鸣岐,并不清楚他们相识的来龙去脉,见二人都颇为热情,脸色才缓和了些。
唯独李途一脸晦气,他这人十分记仇,还想着赵鸣岐在董老爷子的坟前让他出了好大糗,因此目光不善地撇了撇嘴。
赵鸣岐背后到底站着唐继尧,既然此人并非好吃懒做的歪货,朱仲雄便乐得卖个人情。眼下警察局并无紧要事可做,便道:“小赵初来乍到,放你们半天外出,带他熟悉熟悉蒙自县,今后也好查案。”
范亦凡闻言咧嘴一笑,立刻自告奋勇,见李途并不热络,便拽上周斯年道:“你不是也才回来不久,正好,范爷带你们好好认认路。”
三人结伴出了警察局,赵鸣岐一副无所谓的冷淡姿态,周斯年却少年心性未泯,兴奋道:“咱们去哪?”
范亦凡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上云桂戏园听戏可好?九如兄,这可是我们蒙自最有名的戏园。”
赵鸣岐并无甚兴趣,但左右无事可做,没必要拂了别人的好意,便道:“可以,我来请客。”
“上道!”范亦凡啧啧两声,挤眉弄眼道:“跟范爷玩,包你们满意。”
云桂戏园自打走水,便一蹶不振了数日。飞燕去后没有大张旗鼓地发丧,但消息不胫而走,传他是为情所困寻了短见,戏迷们很是伤感了一遭。今日重新开园,便有不少人前来捧场,也算是缅怀下这位名角。要不是范亦凡门路广,三人差点没买到戏票。
戏台前的一百来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周斯年打头从人缝里挤过去,屁股刚坐下,范亦凡就拦住一个挎着篮子卖炒黄豆的,挑了些吃食,又招呼人送上热茶。
台上已经开唱了,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手指连续弹拨丝弦,发出抑扬顿挫的乐声,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
范亦凡见戏未到精彩之处,扭头找周斯年聊天,几句功夫便扯到了飞燕身上。
“勉青,我觉得此人就是个情种,别看他说和董大小姐清清白白,但扭头就殉了情,一把火将自己烧了个干净。”
周斯年也是见过飞燕的,回想先前后者乍闻董思涵遭遇不测,确实哭得情真意切,但言语间却只有对故人的思念不舍,并无私情。
周斯年抓了把炒黄豆塞进范亦凡嘴里,皱眉道:“人都没了,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或许只是场意外。”
赵鸣岐不欲参与二人的争论,又听戏听得昏昏欲睡,无聊至极地活动了一下腰身,瞥见前方两条人影从观众席起身,七拐八拐绕过几张桌子进了后台。赵鸣岐没往心里去,摸出怀里的小刀至于五指间翻飞把玩,若谁盯着看必定眼花缭乱。
片刻后,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戏台后的隐蔽角落里,两个身影正低声交谈。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看上去孔武有力,目光轻蔑地注视着大堂里热闹非凡的景象。
另一人行为鬼祟,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不怀好意地四处窥视,贼眉鼠眼道:“爷,咱不是来听戏的,真要这么干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高大男子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道:“爷心情不好,看这戏园子红火的势头就来气。”
说罢却好似倏然被什么吸引,身子不受控制地探出了些……
一盏茶的工夫,好戏唱到精彩之处,台上的将军四处寻着心上人,原本应是飞燕扮演的女匪,此刻由他的徒弟红玉接替。红玉年纪不大,自打进了戏班就跟着飞燕学唱戏,虽不及师父的样貌才华,却也清秀俊俏,只见他亮了嗓子碎步而出。
这出戏讲的是将军奉旨剿匪,却爱上了女匪头,历经猜忌背叛,最终破镜重圆的故事。此时女匪正掩盖身份,以江湖女侠的形象接近将军,趁机一剑刺出。
那将军也是云桂戏园的名角,乃是林文生所扮,虽有大将之风,却无戏中之情,与红玉对视时隐晦的目光显得心事重重。
只见红玉唱完一句,手挽了个剑花,径直刺向林文生。因着头次上台挑大梁,红玉不免紧张,用的力气也大了几分,原本道具剑接触到林文生时就该节节缩回去,谁知那剑头却坚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生生刺入心口。
红玉吓得松了手,林文生吃痛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手握剑身倒在了台上。
“好!”台下观众以为是事先编排好的,纷纷为二人喝彩。
周斯年却隐约觉得不对劲,范亦凡皱了皱眉,上半身微微前倾就要站起来,嘴里道:“不对,原先没倒地这出啊!”
三人尚未行动,后台倏然冒出黑烟,有人大喊走水了,火舌转瞬便舔到戏台上。刹那间场面失控,人们惊恐地往外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