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感觉不如公主会射
日头爬上旗杆顶时,伙头军抬来十口大铁锅。油汪汪的肉汤冒着热气,琥珀色的肉汤翻涌着油星,新出笼的白面馒头在竹笸箩里堆成雪山。一碗肉汤,白面馒头管够,武举期间特供的军灶饭,连御林军都跟着沾光。
只是这对不少武勋子弟来说,就不太像是人吃的。穿绛紫箭袖的公子哥捏着银匙,悬在汤碗上半天下不去手。旁边青缎衣裳的更绝,拿绢帕垫着碗沿才肯端起来。有个机灵的圆脸小子从袖袋摸出油纸包,跟哥几个分起来,桂花糕的甜腻味儿混进肉汤里,勾得周遭士卒喉结直滚。
秦霄倒是没学那些膏粱子弟作态,虽说谈不上爱吃,但白面馒头蘸着肉汤,倒也吃出几分市井滋味。这般作派落在旁人眼里,倒叫几个老卒暗自点头——到底是镇海侯府的种,没把行伍饭食当猪潲。
人群忽然如潮水分流,长公主的鸾纹披帛拂过草屑,六皇子拎着冒尖的馒头筐迤逦而来。
周遭人慌忙腾出榆木长凳,那几个偷食点心的纨绔霎时面如土色,绛紫袍的往袖中塞油纸包时抖落糖霜如雪,天青衫的梗着脖子灌汤仿佛饮鸩,最狼狈的圆脸小子噎得泪花直冒,硬是把馒头啃出服毒的架势。
夏雪璎在秦霄对面翩然落座,天青色云锦广袖如烟霞漫卷,粗粝长凳竟被衬出几分紫檀木的贵气。掐银丝蹀躞带勒得柳腰欲折,偏偏胸脯处云锦绷出动人心弦的弧度,叫人疑心那银丝细带随时要迸裂开来。
六皇子哐当撂下馒头筐,震得木桌缝隙里的馍渣乱跳。
秦霄抬眼便撞见公主殿下捧着雪馍,贝齿轻啮的模样。昨夜的旖旎倏然浮现,此刻那莹白如玉的指尖,倒比掌中馒头更惹人遐思。
盛夏骄阳透过槐叶斑驳洒落,竟将夏雪璎手中白馍映得晃眼,像极了云锦襦裙下藏着对儿颤巍巍的雪馒头,只是那对更大更白,就是不知哪边更软。
鬼使神差地,少年喉结滚动着捏了捏手中吃食,面食的绵软透过指尖直挠心尖,一时舌口生津,吃起来更香了。
跟吃得慢条斯理的夏雪璎不同,六皇子简直是饿死鬼投胎,毫无皇室风范。他抄起馒头往汤里一摁,吸溜声像拉风箱,汤汁顺着指缝往下滴。旁边看傻眼的军汉嘀咕:“这皇子殿下吃饭咋比咱营里骡子还响?”
夏雪璎看的都有些羞愧,倒不是觉得他丢了皇室的脸面,而是有那么一丝自惭形秽。皇子和公主自然没必要和底层士兵们共食,她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作秀。
她过的是真的钟鸣鼎食的生活,这白面馒头还能面不改色地咽下,那油汤她都不想碰,哪能像她六皇弟这样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夏震霆是在边境待了三年,边关风霜能磨去皇子娇气尚在情理,怎么她霄哥哥也吃得这么香,好似那白面馒头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圣物。
“还得是御林军的饭食好啊!”六皇子啃完第八个馒头,把空碗刮的锃亮,“边军那边简直不是人吃的,在雪狼关,本宫啃的硬馍能砸死狼……”
话没说完,夏雪璎将未动的汤碗推过去,白玉似的指尖抵着粗陶碗,“皇弟在边关受苦了。”
“这哪叫受苦啊。”六皇子也不客气,接过肉汤就把馒头往里面蘸,“这几年万妖国都没什么动静,镇北侯跟我说,当年妖族入侵时,父皇可是跟将士们啃过草皮。”
“现在父皇也偶尔会尝尝草皮。”夏雪璎羽睫轻颤,垂眸看着手中被咬出月牙缺口的馒头,“二十年过去了,他都没走出这场战争。”
一旁的秦霄默然掰着冷馍,大启王朝六百载国祚,在他眼中早如老树蛀空,积重难返,全仗山河社稷阵的煌煌天威强撑门面。
只是修行界千载演进,早已今非昔比,帝王以一人镇八荒的时代已成残梦。二十五载前万妖叩关,可是留下了连擒两代天子的奇耻大辱。
那场战争倒也成就了当今天武帝的传奇,彼时还是三皇子的他声色犬马,好勇斗狠,若非妖族铁蹄踏碎宫阙,这般狼藉之名要登临大宝,怕是唯有血洗金銮殿一途。
可这混世魔王偏生是千年难遇的杀胚,登基后天武帝用手中长枪证明,同为天人境至尊,亦有云泥之别。
那杆染血的龙纹枪所过之处,竟将逼近京城庙的妖潮硬生生推回北境。坊间传言,这位人形凶器即便不做帝王,单论武道造诣亦能冠绝列祖列宗。
只是妖祸绵延十载,北境三州早被瘴气蚀成焦土。即便天武帝威震四方,离了山河社稷镇的加持亦难敌众多大妖,最终只能妥协议和。
此战不仅改变了天下格局,更造就了一批英雄豪杰。秦老登就是靠着军功以布衣之身封侯,而战帅叶君武更是被天武帝引为知己,封为定国公。
但在论功行赏之际,天武帝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事——将自己的皇后赐予定国公,以此彰显对其无上的信任。
若未历战火洗礼,天武帝不出意外会是一位暴政加身的昏君。但战争的残酷让他脱胎换骨,变得能和底层将士同甘共苦。然而,其本性之荒唐未改,共苦是能和士兵一起吃草皮,而到了同甘,就变成了他带着将士们一起开趴。
开趴也就算了,往好了说还能歌颂成爱兵如子,与兵同乐,把皇后都送给别人是真的逆天。而他还表示不能厚此薄彼,把后宫里近半的妃嫔都赏了下去,向来洁身自好的秦老登打着出海冒险的名头在外面躲了两年,还是没躲过去,无奈领回一名底层的秀女,那便是秦诗月的生母。
直至定国公府突遭灭门惨祸,挚友满门血染丹墀之日,荒唐半生的帝王就此心灰意冷。此后十余年,再无人见过那个带着三军逛青楼的放荡天子,唯余太庙深处与龙纹枪相伴的枯槁身影。
六皇子指尖摩挲着粗陶碗沿,目光中流露出对往昔英雄的惋惜:“当年那批英杰们真是可惜了,定国公满门罹难,岭南侯葬身南疆,如今镇海侯也……”
他的话语忽然顿住,秦霄一直不说话,他一时忘了这人也在。
“我其实还好。”秦霄漫不经心地搅着肉汤,昨天他已经知道了这都是在演戏,那自然不会在乎。
六皇子试图缓解气氛,笑道:“秦兄弟今日之技,当真冠绝三军。不知这箭无虚发的射术,是如何练就?”
“射!不停地射!”秦霄放下汤匙,三指虚握作拉弓状,“每日挥汗如雨,上亿发箭矢从我手中射出,经年累月,方有今日之成就。”
思想纯洁的六皇子未能领悟其深意,以为秦霄所言是日复一日的苦练。至于那每日上亿发的说法,他仅当作是夸张之辞。
思想不纯洁的夏雪璎直接秒懂,她差点想给秦霄一个白眼,但是为了维护自己高岭之花般的清冷人设,选择面无表情地装作没懂。
“好一个精益求精!就凭你这精湛射术,无论武举结果如何,我都定要向父皇推荐你入禁军,担任弓术教头。”六皇子还是没觉得秦霄有机会中举,资质零分太夸张了,修为也差的太多。
“殿下谬赞。”秦霄谦虚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夏雪璎说道:“师姐就比我能射多了。”
夏雪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