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医生，开金手指了怎么办？

2030年5月。广越市东城区一中。

“医生，我社恐怎么办？”

学校心理诊室内，周星眼睛并没有与医生对视，只盯着房间的墙壁空处：

“下课的时候，因为太内向我都趴在桌子上装睡，其实只是因为没有人跟我说话，太尴尬。”

“打暑假工的时候也一样，因为太内向我在工位也不敢工作，生怕别人跟我交流，只能尽量抽时间去厕所打手游。”

周星的父母死于一场时空紊乱灾害，全靠一位姓白的好心人资助，才念到高三。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养成了周星腼腆内向社恐文静的性格。

“首先社恐不是病。社交是一种技能，可以通过锻炼来提高。”

披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声音很温和，有一种让人放松的莫名力量。

只是他的白大褂不太合身，袖口略长，被他卷到手腕内侧，露出青竹般秀气的腕骨。

“当你碰到困扰时，你会如何缓解社交焦虑呢？”

“比如说，某种比较解压的爱好？”

周星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露出了有些羞涩的微笑：“我私下的时候，喜欢幻想。”

“哦？”白大褂医生的声音一下子来劲了：

“你说的是幻想，是字母还是数字，还是角色扮演啊？”

“算角色扮演吧，我挺喜欢演戏的。”

“我经常幻想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然后开始演。”他无意识模仿着医生的坐姿，膝盖却紧张地撞到桌腿：

“当我扮演成另外一个角色时，好像就跳出了我原来的处境。”

说到自己的爱好，周星的谈兴一下子浓了：

“医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最近开金手指了，可以像玩RPG游戏里的猎魔人、黑道一样，魂穿并扮演一个现实中的人物....”

医生笑容和煦，声音里听不出来有任何的敷衍：

“听起来这个‘金手指’像是一种心理代偿机制。”

“我们不如先聊聊，你觉得它可以有效地解决你的社交障碍吗？”

这个问题让原本谈兴正浓的周星，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不太能，主要是别人不太能接受。”

“他们对我的刻板印象太重了，当我试图活用魂穿夺舍之后的扮演经验，不再扮演原来的社恐人设，去努力扮演一个活泼开朗的正常人时，就有人说....我疯了。”

周星颇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医生，我该怎么办？你可以告诉我解决社恐的办法？”

心理医生的声音严肃起来：

“首先，心理咨询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我也不会扮演一个高高在上的角色，直接告诉你问题的答案，指导你去做这个做那个，就能一下子解决掉你的困境。”

“好吧。”周星略有失望。

心理医生的语气变得柔和：“但是我可以陪伴你一起成长，一起面对当下的困境，在你需要的时候一直陪伴着你。”

“好，谢谢你，周医生。”周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心理医生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救命稻草，但在这一次心理咨询之中，他感觉得到了一定的治愈。

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倾诉心声，真的是太好了。

此时门外却传来声响。

一个扎着学生气马尾的女生推门而入，看见周星之后顿时瞪大眼睛：

“周星？怎么只有你，赵医生在哪？”

这个小诊室里只有两张椅子。

一张坐着周星，一张空无一人。

“哦，赵医生上厕所去了。”周星淡定地站起身来，同时把身上的白大褂随手脱下，挂在另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我是赵医生，谁找我？”此时头顶微秃的赵医生推门进来，目光落在周星身上：

“同学你有什么不适吗？”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周星戴着微笑，转身离开。

.............

周星没病，更没疯，他只是喜欢演戏，精神状态比较美丽。

抛开这些不谈，其实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学生。

只是难过、紧张焦虑的时候，他就会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用来缓解焦虑。

就比如现在。

离开学校诊室之后，他提着一个礼盒走进了路边的餐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待。

他在等一直资助他的白先生。

他与白先生从未见过面，对方也未求过感谢，连名字也没留，只自称是一个姓白的前线老兵。

直到近期，白先生才终于答应要跟他见上一面。

“白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周星点亮手机屏幕，刷了一下与白先生的历史消息。

高中之前周星成绩全校稳定前三时，他说：

“你这孩子，真让我欢喜。”

“我会在未来，等着你与我并肩。”

高中加入超凡课程后成绩下滑，他说：

“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该内耗。”

周星的父母死于时空灾变，他自然很尊敬白先生这样强大而温和的前线军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资助人。

“嗯？”周星本来有些走神，但忽然察觉到这人声嘈杂的餐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抬头循着众人目光汇聚之处看去，却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周星同学你好，我是白清浊。”

周星抬起头微微一怔，对面的女孩子他隐约记得，是隔壁重点班的同学，只是他社恐，没有多少交集。

他很会演，但这会儿周星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A.大吃一惊 B.欣喜若狂 C.如释重负 D.索然无味？

好在白清浊没等他做选择题，就给出了答案：

“一直资助你的白先生，是我爸。”白清浊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滑动了一下，几张图片轮番显示。

前几张图片都是手写的书信，字迹正是周星的——这是这十年间周星给资助人白先生写的感谢信。

而最后一张图片，让周星再次脑子宕机：那是一张面容刚毅中年男人的黑白遗像。

“我爸已经在五年前过世了。”白清浊的声音低低的：

“他是一名超凡者军人，将自己的命留在了2078年的山城歧点。”白清浊解释。

这个时代并不和平。

大灾变之后，全球时区紊乱，两个不同的时区之间时差可以达到数十年乃至过百年。

昔日的那座西南山城，便处于2078年的未来歧点时区。

这个时代里不论是平民、如白先生这样的老兵，乃至是整个蓝星上的人类文明，其实都在生存危机中挣扎。

整个人类文明的敌人，并不只是在当下的时间点，也存在于过去乃至未来的歧点时区之中。

进入歧点时区探索与战斗的主力，便是踏上了进化之路的超凡者。

“所以，白先生一直拒绝跟我线下接触，也不接受语音通话致谢，而我收到的资助款，其实是白先生留下来的……抚恤金？”周星声音也低了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再一次开口：

“能跟我说说2078年山城歧点的更多事情吗？”

“不能。”然而白清浊断然拒绝：

“周同学，我不像我爸一样高情商，我就直说了。”

“你在武道课与精神力开发上成绩平平，现在距离高考只有短短一个月，你很难成为超凡者，更难考上培养超凡者的五大顶尖学府。”

“不考入五大顶尖学府，就不能用他们的穿梭装置进入歧点时区。知道得多了，你也做不了什么，白白烦恼而已。”

白清浊说到这，定定地直视着周星的眼睛，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我爸死在了战场上，这是我的家事，哪怕有仇也会是我亲自去报。”

“与你无关。”

没有给周星更多说话的机会，白清浊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短促刺响。

只是要走的时候，她脚步还是停顿了一下，回头说道：

“周星，我知道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但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超凡者上前线厮杀，作为普通人在社会上过好自己的一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足够了。”

说到这，白清浊眼神微微黯然：

“这应当也是我爸生前想要看到的。”

周星没有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桌面上那袋提前准备好的礼盒，有些走神。

在与“白先生”见面之前，他在脑子里演过了很多场，但现实从不按剧本来。

“白先生想要我扮演的角色，是‘普通人’吗？”

…………………

广越市是寸土寸金的沿海特大城市。

临江府又是市区出名的江景别墅小区，一面临江，青山绿水点缀，道路齐整。

白清浊提着礼盒，走过青石铺就的林间小道，道路尽头的别墅大门已读取虹膜信息，自行打开。

卧室桌面上堆着一摞手写信件，每一封都是来自周星的亲笔书信，字迹从小学时的潦草歪斜到后边的逐渐工整，一应俱全，最旧的信封边缘已被摩挲出毛边。

哪怕是周星自己的出租屋里，只怕都找不全从小到大各个时期的不同字迹。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白清浊就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所以我果然很漂亮。”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她老气横秋地自言自语，手指划拉过平板电脑。

平板电脑里头的图库里，同样是不同时期的周星照片，小时候的婴儿肥娃娃脸，到后边逐渐长成忧郁俊朗的大男孩。

某张偷拍照里他正在图书馆打盹，睫毛在脸颊投下鸦羽状阴影。

她正看得入神的时候，冷不丁听见耳后传来声音。

“听说我死了？”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神色有些古怪。

“爸，你在家啊？”白清浊扯了扯嘴角，迅速将平板倒扣在桌面，有点尴尬。

“我要再不在，估计葬礼都得给你办好了。”白父幽幽道。

“爸你听我给你解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啊。我的本意是好的，只是……”白清浊睁大眼睛努力狡辩，手指悄悄将礼盒往窗帘阴影处推了推。

可她这话停在白父耳中，却让他更加难绷了：

“你还真演上瘾了是吧，真当自己是周星妈妈了？你岁数还比他小一岁呢。”

资助周星长大的那位姓白的好心人，确实并不是他，而是与周星年龄相近的自家女儿。

大家族中让年轻子弟用自己的零用钱，自行挑选并资助同龄的贫困人才，一是培养责任心与同理心，二也是寻找人才。

这些长大之后的贫困人才，自然可以成为家族年轻子弟的羽翼。

当然，在这种挑选机制中，品行、忠诚才是最重要的，资质、潜力反而在其次了。

这是某个歧点时区中流行的“骑士游戏”。

诸王的公主们从年幼时便会选拔并资助同龄的平民人才，待他们长大成才之后，便是公主们最耀眼的锋刃。

只是，这种歧点时区中流行的骑士游戏，传到这边之后，就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有的人吧，玩的就不是骑士养成，而是玩成了电子蟑螂逗乐子游戏。

想起来了就隔着屏幕逗弄几下，图个纯纯的乐子，成才不成才无关紧要，将人才亲手毁掉养废，也是一种乐趣。

而自家女儿白清浊的玩法，比养电子蟑螂还小众。

她居然把蟑螂当儿子养！

这样的玩法，连见多识广的白父都看了头大。

如果只是当儿子养，也就算了……白父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摞手写信件上，动作自然地将倒扣的平板电脑点亮，屏幕上显示出那张周星的图书馆偷拍照。

作为父亲的敏锐直觉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自家的白菜，该不会出去拱猪了吧？

而且这猪，居然还特么是自家白菜亲自养大的！

“囡囡。”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周星了吧？”白父看着自家女儿小心翼翼问道，喉结上的弹片旧伤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白清浊一个战术后仰，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亲爹一眼：

“爸。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手机里的短剧APP给卸载了。”

“周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俩辈分都不一样，怎么谈恋爱？”

“那你费这么劲演这么一出戏，图什么？”白父狐疑。

“当然是为了孩子好啊，一切为了孩子。你也是当家长的，这样的道理不懂吗？”白清浊睁大眼睛解释：

“周星的武道课与精神力开发表现平平，难以通过这两条超凡职业道路成为超凡者。”

“所以我想给他上上压力，说不定明天睡醒他就觉醒超能力了。”

超能力……白父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

所谓超能者，是超凡者之中也算特殊的群体。

超凡武者、念师之类的超凡体系有迹可循，是成体系成规模的超凡者进化路线，虽然有各自的资质要求，但确实可以后天培养。

但超能力者不一样。

超能力是难以归类、难以归因的特殊异能，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突破物理规则的限制，扭曲现实。

比如记录在案的某个被评估为S级潜力的超能者，便是在怒肝游戏三天三夜之后觉醒了属性点异能，可以像游戏人物一样属性加点。

除此之外，很多超能力者的精神状态往往不怎么稳定……眼前的白清浊也是这么一个人，所以当爹的白父对她倒是有些放纵。

什么养蟑螂养儿子都是小事，能保持精神稳定情绪稳定就好。

“你真觉得他有超能力觉醒的可能性？”白父讶异。

他早就查过周星的履历，小学到初中的文化课理论课稳定全校前三，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后来与他女儿考上了东城区的重点，东城第一中学。

只是升上高中之后，随着超凡课程加入教材，周星直接被打回原形，属于是第一章陨落的天才高中生版。

“有人肝了三天三夜网游，觉醒了属性点超能力；有人每天高强度八小时美颜相机自拍，觉醒了给自己上美颜滤镜的超能力。”白清浊说道：

“而我用‘白先生’牺牲的故事来给他上压力，对应的‘2078年山城歧点’又是一个高烈度的歧点时区战场。”

“所以如果他能觉醒超能力，大概率就是战斗类型的超能力。”

白父静静看着自家女儿：“如果？”

他又不是小年轻，会被自己女儿忽悠住。超能力的觉醒无法归因也无法培养，哪有什么大概率，全是玄学。

“我觉得他应该可以。”白清浊小声说，声音有点没底气。

“不过万一他真觉醒了，就会以超能力者的身份进入2078年歧点时区，调查牺牲在战场上的军人‘白先生’，并发起一场盛大的复仇……”白清浊盯着自己老爸，眼睛亮亮的。

白父迟疑了好一会，领悟到了自家女儿的意思：

“好家伙，你不止自己演戏，还把你爹的戏份给安排上了？”

“要是这事真成了，我还得设法帮你圆？”

“谢谢爸爸。”白清浊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的演技收放自如，已经收起了刚才开口闭口孩子的老气横秋，这会儿眼睛里动作里又是小女孩子的娇俏。

白父：“……”

只是看着有点得意洋洋的自家孩子，白父仔细想了想，来了一句：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他发现了，你怎么办？”

白清浊一下呆住。

这回轮到白父终于释怀地笑着走远。

…………

待白父离开，白清浊关上房门，目光落到摆在桌面一角的礼盒——这是周星送给长辈“白先生”的感谢礼。

只是拆开礼盒一看，白清浊眼角也微微抽动了一下。

礼盒里是一件黑色绳链系着的玉石吊坠，雕刻传统龙凤纹样，还写着一个“福”字……

是特别适合中老年宝宝的审美。

“这老实孩子真不会挑礼物。”白清浊微微叹了口气，心理斗争了好一会：

“算了，好歹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她比划了一下，对着镜子戴上了福字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