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逃离那个雨夜（7）
球棒重重地砸在风魔正的后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记重击是来得如此突如其来，以至于面对着风魔正的铃木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风魔正就在她的面前猛然倒了下去。
偷袭他的人慢慢显露出了身影。
那个人大口喘着粗气，哪怕是成功偷袭得手，他也还是无比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球棒，满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黑色夹克里的衣衫。
那是最开始就被风魔正捶晕过去的混混！
混混其实早就醒了过来，但当他看到那像是化身为恶魔的风魔正，他不由得恐惧万分，自混混加入黑道以来，他就从未见到过如此血腥般的屠杀。
以至于混混死死屏住了呼吸，像是死狗一样躺在原地，等到风魔正面对那个女孩彻底松懈下来的时刻，他才猛地跃起，拼尽全力砸向了风魔正的后脑。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偷袭，混混几乎使出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就只为了将风魔正杀死！
事实证明混混的隐忍有了成效，在这一击下，这个先前无所匹敌的男人竟然真的倒在地上，完全没了声息。
一击得手。
混混一脸欣喜，但他显然还是不够放心仅仅只是一击就能把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彻底杀死，于是他再次挥起了球棒，又一次狠狠砸在风魔正的后脑上！
这个男人后脑坚硬的程度远超混混的想象，不过当他竭尽全力的第二次重击命中了男人后，球棒上还是沾满了血！猩红的血！
他听到了那令他兴奋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风魔君！”
铃木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失控地大喊风魔正的名字，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一切看起来都要好转的时候，竟然会出现这种令人心生绝望的事情！
铃木葵疯狂地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周围，想要找到能够阻止混混的东西。
她要做些什么……
她要做些什么！
她的余光忽然看见了一个破裂的木质相框，这个相框是混混们先前砸落掉在地上的，它足足有像铃木葵上半身那样大小的面积，而它此时就在铃木葵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铃木葵颤抖着站了起来，她将相框捡在手中，豁出全身力气向混混丢了过去。
混混此时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球棒，他正准备朝着这个男人的后脑继续砸第三下的时候，他竟然看见一个巨大的木质相框向他砸了过来！
他连忙闪身，相框擦着他的身子飞了过去，最后砸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混混恼怒地看着那个向他丢来相框的女孩，他啐了一口低低地骂了一句，但混混没有管女孩，而是准备先将男人彻底杀死之后再去找女孩的麻烦。
又一个东西飞了过来。
这次混混没有躲过去，因为飞过来的东西是一块瓷碗的碎片，它的速度很快，但这种东西落在他的身上和挠痒痒并没有区别。
但紧接着又是一块，两块……
每一块瓷片都砸在了混混的黑色夹克上，瓷片与皮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虽然这对混混而言没有任何伤害，但是带给他的侮辱却是前所未有的。
真他妈是个不知死活的娘们！
混混终于被那个不停朝着他丢瓷片的女孩给惹恼了，他用力踢了一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确保男人真的没有了任何动静后才一步跨了过去。
此时的混混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他在经历了男人的屠杀后只剩下了对活下去的渴望，他猛地抓起烂在柜台上的座机朝铃木葵砸了过去。
铃木葵的手腕被座机狠狠地砸中了，她手上的瓷碗碎片噼里啪啦掉落在地，而她被砸中的地方瞬间有了淤青，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
面对混混的步步紧逼，铃木葵不得不咬紧牙关，她强忍手腕的疼痛慢慢后退，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混混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墙角。
铃木葵的眼角又不争气地流下眼泪来，但她却并不后悔。
她一直都是她奶奶口中那个勇敢的小葵。
铃木葵慢慢闭上了眼睛。
混混用恶毒的目光不断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看着铃木葵细胳膊细腿儿的身材，想必只需要一棒，这个惹人厌恶的女人就会被自己砸死吧？
混混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除掉这个碍事的女孩，他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手中的球棒，准备像偷袭男人那样砸向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衣角摩擦的声音。
混混并没有听到这奇怪的声音，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铃木葵的身上，他高高举起球棒，猛地挥动！
但下一秒，混混举着球棒的那只手忽然失去了知觉，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袭来，鲜血如泉般喷涌！他的整只手臂被人从背后切开了！
“啊！”混混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但他的哀嚎戛然而止。
因为他没有能发出声音的机会了……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的脖颈被一只彻底布满白色鳞片的手硬生生切开！
混混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而后重重地拍在地上，就像是一个烂透的西瓜，头颅飞过的地面洒上了大量的鲜血。
风魔正将混混的无头尸体砸到墙上，像是随手扔掉了一袋恶臭的垃圾。
浓重的血腥味被冷风吹着灌进铃木葵的鼻尖，她的脸色惨白，她强行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铃木葵强撑起精神，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风魔正猛地跪在地上，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地扭曲起来。
直到这时，铃木葵才完全看清了风魔正的脸。
他的面容狰狞可怖，紫黑的粗大血管蔓延的范围更广了，甚至他的半张脸上也开始逐渐生出细密的白色鳞片，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丑陋的恶鬼。
然而风魔正的神色却是异常痛苦，他的左手死死地捂住后脑，那里是混混用球棒偷袭他的地方，骨骼拼接的声音隐约从那传来，猩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滴在地板上像是开出了一丛丛红色的花。
铃木葵耳边再度传来低沉的怒吼，但这次的吼叫和先前铃木葵所听到的都不一样，似乎先前所有的痛苦都一起叠加在这声怒吼中。
那吼声嘶哑沉闷，仿佛发出吼声的人正在经历远比锥心刺骨更为可怕的痛苦。
那简直像是一个少年脆弱的灵魂在炼狱中挣扎着哀号。
铃木葵看着这样的风魔正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仅仅只是和风魔正隔了短短的距离，可她却觉得这距离远得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女孩的脸上依旧带着泪痕，但她的目光却逐渐变得坚毅。
“快醒醒，风魔君……快醒醒！”
她慢慢地靠近了跪在原地痛苦挣扎的风魔正。
风魔正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他猛地抬起头来凶恶地盯着铃木葵，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兽般的凶光，嗜血残暴，他想要伸手撕碎眼前的女孩。
可当风魔正看清了来人后，他的身体却只是在原地急剧地颤抖，似乎这具身体里正有着两个灵魂在撕咬，他们正在抢夺着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女孩并不后退，她只是一点一点地靠近他，她嘴里轻轻地念着什么，但风魔正根本听不清。
风魔正再次发出痛苦的低吼，面对女孩的靠近，他竟然开始挣扎着后退起来，他根本不想伤害眼前的女孩。
可他此时就像是淹没在寂静的深海里，黑暗像是潮水般渗入他的脑海，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那沉重的海水快要将他的意识压垮了，他竭尽全力地呼吸，但带回来的却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他就要死了。
被那股恶鬼般的力量杀死。
然而温软的身体忽然抱住了他，风魔正的耳边也随之响起了女孩的声音：“笨蛋……其实我早就把你当成了家人啊。”
一如初见时的那样动听，清脆得像是风铃摇曳。
黑暗的海底忽然涌现了无限的光明，风魔正像是将要溺亡的人终于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对那光明产生无限的渴望与憧憬，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孩。
这一瞬间，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化作潮水褪去了，只剩下柔和的光明在风魔正的心中温存。
风魔正眷恋着这光明的温暖，就像是他刚出生时依偎在母亲的怀抱。
浑身的异变在他意识的重回后开始恢复原状，他脸上与手腕处细密的鳞片缓缓褪去，他的指尖也不再如野兽般锋利，他那狰狞的黄金瞳也在逐渐变回正常人的眼瞳。
尽管浑身上下仍旧是火燎般的疼痛，但他终于变回了曾经的风魔正。
风魔正终于从痛苦的深渊中挣扎着逃了出来，那只藏在他体内妄图抢夺他身体的恶鬼终于被他甩掉了，他欣喜若狂，喜极将泣。
然而几乎就是同一时间，某种可怕的声音猛然惊醒了他。
那是……
骨骼断裂的声音。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风魔正将这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似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发出，他仿佛都能想象到骨骼崩断血液在体内狂喷的场景，那声音就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锤在了他的心口，似乎要将他的身体连同心脏一起摧毁。
风魔正彻底清醒了过来，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在他清醒的一瞬间全部蜂拥而至，他猛地松开了手。
但已经晚了。
身为恶鬼的他拥有着随意撕裂人类躯体的能力，他的举动对于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都是致命的，哪怕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更何况是一个柔弱的女孩。
那个对他而言象征着救赎的拥抱已经折断了女孩的脊柱，并在一瞬间夺去了她的生命。
他失手杀死了女孩。
他心爱的女孩。
“不！”
风魔正发出从未有过的、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尖叫。
女孩的身体软塌塌地向后倒了下去，就像是一片樱花缓缓从树上飘落。
风魔正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女孩的手，可在他的手触碰到女孩的肌肤的瞬间，他的耳边却又响起了刚才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的手触电般缩回。
女孩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中，被撕裂的上衣处露出她莹白如玉的肩膀，鲜红的血衬得女孩的肌肤更加娇艳，她像是躺在了玫瑰花田里。
“不，不……”风魔正忽然发了疯，他像是条丧家之犬一般疯狂地爬向倒在血泊中的女孩，“不！”
女孩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两行泪痕还在她的眼角隐约地挂着，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责备或者恐惧的表情，相反，她的神色恬静，像是睡着了。
她仿佛是在说：“你终于醒啦。”
风魔正又慌张地将女孩抱了起来，女孩的身体软绵绵的，因此风魔正的动作不敢有任何大的幅度，甚至他连一点力气都不敢用，他极尽温柔，似乎生怕将她弄疼了似的，就像是在慢慢捧起一颗绝世珍稀的宝珠。
“铃木小姐……铃木小姐……快醒醒……快醒醒……”
他如同一个孩子那样胡乱地拍着女孩衣服上的血，因为那些血污染了女孩素白的身体，他想要为女孩擦拭掉那些血。
可那些鲜血已经沾在了女孩的身上，他根本拍不掉。
在他的拍打下，女孩的口袋里忽然掉落出什么东西。
风魔正看清了它们。
那是两张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车票，上面的文字显示出车票的旅程，是从大阪到东京。
风魔正愣住了。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低低地啜泣，听声音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他却根本找不到那个少年在哪里。
风魔正忽然又想起曾经问过女孩的一个问题，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铃木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女孩当时只是望着他笑笑，说：“我呀……我喜欢跟家人一样的人，因为这样他就能够好好陪着我啦，就像小镇上的居民一样。”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女孩的心意，可女孩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直到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上，风魔正才意识到……
那个啜泣的少年，原来是自己啊。
风魔正崩溃地大哭起来。
……
那是风魔正拼尽全力都妄图逃离的雨夜，在他余生最后的记忆里，那个痛苦的雨夜像是一条嘶哑的毒蛇，时刻不停地咬开他的心脏钻入，又撕破他的皮肤钻出。
莫大的恐惧与悔恨至死都折磨着他的身心，名叫风魔正的少年彻底死在了那场滂沱的暴雨中，剩下来的只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躯体。
而这具躯体里早已没有了灵魂。
那个自称为王将的男人自那个雨夜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如果风魔正能够再次看到他的身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豁出自己的性命，哪怕是死，他也要拼尽全力把那张惨白的面具撕下，看看这恶鬼面具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面容。
风魔正最后将因他而死去的三人都埋在了木屋的后院，埋在了那株樱花树的跟前。
他将小林和佐藤二人埋在了一起，心想也许这样他们在黄泉路上不会孤单；他把那副染血的墨镜埋进了佐藤执行官的坟里，又把存着自己所有钱的铁盒留给了小林。
至于女孩……
他将那张夕阳下东京塔的明信片装进了女孩的口袋，把那只粉色的纸鹤放进了她的手心。
他将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埋葬在了那个雨夜，埋葬在了那株樱花树下，包括知心的朋友，包括他心爱的女孩，也包括曾经的自己。
等到暴雨褪去的明天，小镇上的人们就会发现拉面店里的惨状，而那个时候，就将是本家对他通缉的开始。
但风魔正还不能被死，至少现在不能。
他要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去往东京，只是为了完成他与铃木葵未完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