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刺桐港·傀儡照夜白
刺桐港的月色被腥咸海风揉碎,我蹲在福船桅杆上,看甲板人群随提线木偶晃动如潮。
戏班主手中的傀线泛着珍珠光泽,是泉州特有的“月影丝”,木偶唱腔却带着古怪的吴侬软语——本该演《目连救母》的戏码,唱词却夹着“丙寅”“乙未”等干支。
“谢昭,你扮哑巴学徒上船,就为看戏?”红姑的声音混在浪声里传来。这船娘赤脚缠着鲛绡,腰间别把镶螺钿的短刀,据说是三宝太监赐给她祖上的。这红昭就是这艘船的船娘,在这艘船上活动,她比我们更熟悉,我们需要她的帮忙。
我比划着手语指向木偶关节——那里栓着枚眼熟的万历铜钱,正是墨九娘余党的标记。
红姑突然扬手,短刀劈断傀线。木偶头颅滚落甲板,腔内掉出张泡桐油的信笺,血字狰狞:
“月圆夜,傀舟沉,双生祭海神。”
底舱弥漫着腐木与桐油味。
红姑撬开第三块舱板时,霉斑间赫然露出湘西赶尸符:“墨九娘的人混进造船匠,在水密隔舱里养傀虫。”
我捻起符纸搓了搓,朱砂竟掺了磁石粉——这是防南洋罗盘定位的阴招。
“十二道水密舱,每舱藏一具药人。”谢云闲的折扇忽然挑起我后领,“你猜药引是什么?”
我拍开扇子:“总不会是韭菜馅饺子。”
他轻笑,折扇尖戳向舱壁新补的樟木:“雄黄混鲸脂,专克海蛊——可惜他们用错了樟树,这是闽南的哭血樟,汁液遇雄黄会……”
爆炸声打断话音。
我们扑向舷窗时,二号舱已燃起幽蓝火焰,隐约可见人影在火中起舞——是泉州傀儡戏的“火鼎公”祭礼,但舞者关节反折的角度,分明是活人!
红姑的短刀劈开浓烟:“跟我来!货舱有救生舢板!”
“慢着。”谢云闲折扇勾住她腰带,“傀虫嗜雄黄,这把火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忽然扯断我腰间玉佩,甩入火场。玉刃割破药人胸腔的瞬间,青绿色蛊虫喷涌而出,遇雄黄燃成火网。
“鲁班尺三丈六,走坤位!”红姑踹开暗门。
我们跌进货舱时,二十具未完工的傀儡正随船身摇晃起舞。谢云闲的折刀钉住领头傀儡的足跟:“湘西控尸术混了泉州傀戏,墨九娘倒是会省工钱。”
我银针连发,刺入傀儡耳后“翳风穴”。中针者僵直片刻,突然齐声尖笑——喉间竟藏着改良过的南洋口簧!
“捂住耳!”谢云闲旋身甩氅,夹缬面料裹住音波。
红姑趁机掷出短刀,刀柄螺钿反射月光,正刺傀儡眉心机括。
卯时的晨光照透残烟时,我们在底舱暗格里找到本《刺桐船谱》。
红姑摩挲着谱上某个名字,忽然冷笑:“我说墨九娘怎知水密舱构造——这造船谱是我爹亲笔,他死在南洋十年了。”
谢云闲用折扇挑开泛黄纸页:“令尊的字,和墨九娘批注的《天工开物》倒有八分像。”
我凑近细看,谱上绘着福船龙骨图,朱批小字写着:“乙未年惊蛰,改哭血樟为降真香木,可避海蛟。”
红姑突然撕碎船谱:“难怪我娘临终前说,爹是被海蛟吞了魂——原来魂早卖给墨九娘!”
海风灌进破舱,带着咸味的纸屑如白蝶纷飞。谢云闲忽然用折扇敲我额头:“教你个乖——越是血亲,越爱相杀。”
我们抢在福船沉没前跳上舢板。
红姑摇橹的手忽然顿住:“月圆夜……不就是三日后?”
我顺着她目光望去,海平线上隐约有船队轮廓,领头巨舰的帆面绣着饕餮纹,桅杆却栓满提线木偶。
谢云闲把玩着缴获的南洋口簧,忽然吹出声凄厉调子。
远处木偶齐齐转头,月光下它们的面容逐渐清晰——竟与红姑有七分相似。
“墨九娘给你备了份大礼。”他笑着将口簧抛入海,“三十六个‘红姑’,够你杀到冬至。”
红姑的短刀劈碎波浪:“老娘的身价,起码值三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