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0章 旧事
段正虎强作镇定的回道,
“老祖放心,方才我来迟,便是去将李家当年目击琼海湾屠岛之人全部活捉了起来,几个参与撰写过族史的人都已受俘,五花大绑的如今在刑堂候着了。”
泉三安点点头,颇为满意。
又挥了挥手,没有任何的法力流出,但除了段以外的人,皆是被剥夺六感,置身无声的黑暗当中,感觉到一阵极致的眩晕倒了下去,只有意识存在,但却无法思考,仿佛龟缩在一个看不见的无穷黑暗与皓白之中,连分辨黑白的能力都消失。
这才转过来说道,
“段家人还是做事细致,古祖忠厚温朴,待人如玉如流水,福庇的段家脉系不少,若不是古祖所留的信物让我一眼认定,恐怕也是难以信任。”
“也是理所应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第一次联系我时也难信任老祖竟未陨落。”
段正虎慨叹一句。
泉家子嗣分脉众多,他们段家也是不小的家族,在泉三安联系他之前,他其实并不认识对方。
更何况,泉三安对他这个不惑之年的人来说,也是相当于百年之前的传说人物,早早就划在历史中的一笔。
泉三安看起来面相和他差不太多,举手投足颇有几分泉家古祖的气度,
“我对段氏不甚了解,你当年是段家哪一脉的后辈?”
段正虎思虑少许,轻叹一声,
“却是说来话长。”
“当年一战后泉家筑基修士无一幸存,泉家乃是泉敬业家老主持,当年一家逐渐分化成了三股。其中一股交出灵田家产,受了李家的印法,准备外出谋生,但哪里会如愿,一众百余人皆是途中被李家安排全部坑杀了干净,没有一条活下。”
“最早投诚的依附一脉子弟反倒过的最安稳,便是泉家现在的主脉泉向之一脉。”
“至于最后剩余的一脉,乃是相承于古祖的那一系血脉后人,说系其实不准确,因为当年琼海湾被李奢蛟屠戮了几乎干净了以后,只剩下两个磨灭了记忆的少主。一个继承了海兽血脉天然比普通人肥大,据说在大河坊市有人见到过出没,但我并未搜寻到。一个幼时被李奢蛟划了半刀,但当时被初入李家的李文章劝谏下说此子并无多少灵根只有武夫武骨,成不了大器,或还可为乐,当作法食,故而留了下来,在这狱中,身份您也知道。”
泉三安在李家苟活了近百年时间,听辅佐之人说起家中之事,也是莫名听出背后的心酸。
不过听到这里已是了然,既然是追从过这二人信息的,那就只剩下一个段氏了。
“我等段氏一脉最初便是二百年前收到过凡人成仙的古祖恩典,辗转几代皆是在泉家作客卿,以客卿之名,行老仆之事,但只为古祖一脉效命而已。”
“我父死于琼海湾城头,我母以为我也命丧九泉便自怜了,我姨娘掩护中遭围点打援陨落,我大父战死于泉李大战,我一双儿女死于李家家养海兽吞噬,不过没什么修为又终究是怕死的,敢向老虎低头倒是死不足惜。若是十年前没有收到老祖发来的信件,恐怕段正虎也该去见各位族亲了。”
泉三安沉默了数息,总算微微有了动容,旷日持久的隐忍已经让他难以做出人类的悲伤来。
但年老的冰山之下暗流轻轻游走在眼角细纹当中,这份变化却让段正虎心中悲切,万死也不辞,
“琼海段氏,毁身奉主,满门忠烈,是泉三安来晚了。”
段正虎连忙磕下头去,
“担不起担不起,三安老祖躬身百年,看了多少蝇营狗苟之事,只为泉家谋得一条出路,已是难以想象的壮举。老仆亦是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
泉三安默然了几息,
“也不是什么奇事。李家奉金剑宗之命捉拿我,我猜测与我的金丹自命有关。金丹修士的金丹分为两种,自命金丹与他命金丹。金丹已经初步具备勾连大道法丝的门槛,其中龃龉颇多,大概是这方天地不应生出自命金丹的修士,故而上宗盯上了我,李家只是上宗的一把刀罢了。”
“我在赤罗海域斩杀了五名李家筑基后期,又作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李以仙见机会成熟,但谨慎的性子还是联合了好几位大剑修,彼时悬丹补卦,锁的乃是我的本命金丹,我用一门名为游渊祭血的幻术佯装自爆了本体,又将金丹从体内剥离后,藏在海兽肚中,将其引向了深海。”
“真身则涌入海流,随二阶飞鱼群漂流到一处凡人村落中,阴差阳错竟是李家治下的一处选拔仆人的场地,为了表明忠心自导自演了一场救人戏码,救了当年还尚且年幼的李戒之,后又驱虎吞狼,将其杀之......”
“再后面便是以两代家仆的名义被李家所信,自忖幻术高明,躲过了李以仙的几次试探。”
段正虎心中翻起滔天骇浪,没想到这其中有如此的波折,且李家上代家主被刘家诛杀,竟背后也有这一位的操纵,作为旁观者当真是头皮发麻。
“只是泉家亦是因我遭灾。”
段正虎心中颇为嗤之以鼻,正名道,
“李家想要吞并泉家由来已久,老祖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动手的借口罢了,李家逐渐势大,泉家地缘上亲近,侵吞只是早迟的问题。”
泉三安却是摆摆手,
“说不得,大势的一滴水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是江河湖海,是滔天巨浪,这个浪头打在修士身上便是无妄灾祸。若是没有我这个【自命】之修,李家动手的时机可能会晚上十年,二十年,这已经是一辈人的成长。泉家这辈人说是被我殃及毫不过分,我如今所做不过是赎罪罢了。”
段正虎听的真切,心中除了佩服感慨,却无其他情绪,
“古祖他老人家并未看错人,当今的修士哪个不为己为利,能够心系家族之人千不存一,老祖莫要自责,看得段某好生愧疚。老仆虽说只跟老祖几面之缘,但也斗胆说一句古祖识人未错。”
泉三安叹息一声,他之名得自于古祖,三安之名号确实一个也未做到。
“古祖赐名心安理得,希望我道途平顺,能破大关抗大旗,每逢大事必有静气。诸事皆顺是期望我平等爱人,躬下友亲,上则敬畏,才得诸事安顺。砥砺务实更是无从谈起,自与李以仙大战以来,修为更是从金丹期一直跌落到筑基中期,修炼化人功后寿元更是损耗严重,泉家之兴却是兴不在三安,只能寄望后人。”
“唯一能做的,只是保住古祖的血脉而已。这两个孩子都是有天赋的,但比起李奢蛟却是不如,比起息字辈的李奉李立潜力亦是不敌,只可惜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虚保十年而已,却已经耗光了我十分力气了。古祖他老人家走的仓促,若是看我如今的狼狈局面,怕是三安之名的一切都成了空,徒惹人笑。”
“所以那两个孩子?”
段正虎其实知道,但这话需要让对方点破,故作无知的问道。
“便是猪头张与刀疤脸了,李以仙精通卜卦,金剑宗最擅杀伐,怕锁到两人命数故而我不敢起名,修为上都被我的《游渊血祭术》给做了两层压制,没有高明的破妄之术难以看透,算作又一重保护。我骗他们是一门敛息掩盖的功法,我将法门大略交给你,等到出去之后必要可以知会二人将桎梏打破。”
段正虎微微颔首,老泪纵横,高高举起手臂,一拜古祖,再拜今祖,
“这样看我倒有了再苟延残喘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