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俄语功能交际语法对我国俄语教学的启示

俄语功能交际语法研究涉及语言现象的各个不同层面及其体现形式，对很多传统语法的基本观点进行了重新思考，最大限度地顾及语言现象“活”的价值。功能和交际是Всеволодова对语言现象进行创新和批判式思考的重要观念，这表现在她有关功能交际语法的很多理念中，比如：

（1）俄语功能交际语法启发我们，不仅要注重内容和意义，同时也要注重形式（форма 或 модель），因为形式是内容和意义的载体，也是功能的实现者。意义必须有形式，而在这个形式包裹下的内容可能是各种各样的，比较：У неё есть дача（领属关系）. У неё ангина（生理状态）. У неё тоска（情感心理状态）. У неё голубые глаза（特征）. У неё будет экзамен（事件）。而相同的语义又可用不同的形式来包装，如“玛莎阅读流利”这句话可由不同的模型句表达：Маша читает бегло. — У Маши беглоечтение. — У Маши – беглость в чтении. — Маша отличается беглым чтением. —Машу отличает беглое чтение. — Чтению Маши присуща беглость. — Машесвойственна беглость в чтении. — Маша – это беглость чтения．等等。这正是模型句理论的优势所在，掌握模型句的同义转换不仅能减轻学习者的记忆负担，还能为准确而地道地用俄语表达思想提供丰富多样的可能性。

（2）Всеволодова（2016）特别关注词汇在句法中的功能，经过多年的教学实践和对语料的分析后，她改变了自己在2000年出版的《俄语功能交际句法理论》一书中认为词类即是词的范畴类别的观点，同意Панков（2008）区分二者的必要性。于是她提出了在每个词类里都划分出基础类别（базовые разряды）和按照其他词类规则构成的更加具体体现基础类别的“词的范畴类别”（категориальные классы слов），正是这些范畴类别使词类可以按照其词变潜力来进一步划分。依据以上原则Всеволодова（2016: 50-122）对词类做出了自己独特的细化研究，使每个词类内部都形成了一套二元对立的树形分类体系，这些体系并不排斥和反对普遍认同的传统词类，只是对原来词类进行了补充，使其更易于外国学习者理解和正确使用。她对一些词类内部出现的、与该词类特征不符、被归入其他词类的现象特别关注，如一些名词（утром, вечером）、形容词（по-новому）、数词（вдвоём）的副词化现象，代词的各种跨类：代名词（я, ты, они）、代形容词（какой, такой, некоторый）、代数词（сколько, несколько）等。甚至Панков（2008）还发现了类似英语to make,to do一样的代动词（местоглаголия），指表示发生类的非实义动词或实义动词的词汇语义变体（如делать, случиться, происходить,совершаться等），比较：Он делает коробку.（实义动词）和 Что он делает?（делать的词汇语义变体），可回答：Он спит。Всеволодова（2016: 67）指出：“在对外俄语课堂上把один当成形容词，把вдвоём,вдвое,дважды当成副词是没有意义的，而指出这些词在言语中按照怎样的词法类型运用才是重要的。”俄语词汇的这些独特性以及新的研究成果提示我们在俄语语法研究和教学中应对其予以特别的关注和不断学习。

（3）Всеволодова的新句子成分观启发我们，俄语句子成分的功能与汉语不同，更多的是在交际层面起作用，而不只服务于语法的内容层面。我们在介绍俄语传统的句子成分概念时，应注重它们各自的功能和交际级（коммуникативный ранг），因为俄语的句子成分是有交际意义位置的等级系统，比如从“玛莎阅读流利”的各种不同模型句中不难看到主语Маша可降级为补语у Маши,Машу,Маше或定语Маши；谓语читает改变词类后可升级为主语чтение，也可降级为状语в чтении；状语бегло改变词类后可升级为主语беглость в чтении 或定语беглое чтение。正是句子成分的这个功能能解释句子同义转换的巨大潜能。句子的形式结构是说话人要达到一定交际目的的手段，为达到不同的交际目的就要将词放在不同的句子成分位置上。了解俄语句子成分的交际级理论能帮助学习者掌握句子之间的同义转换，不仅能减轻其记忆负担，还能丰富其用俄语表达思想的多样性。

（4）Всеволодова提出的句子四个平面理论启示我们，从实义切分的角度研究句子，使句子结构各个成素在不同平面的相互关系中得以进一步澄清，比如形式平面的句子成分（主语和谓语）跟语义平面的句子结构成素（主体和述体）、交际平面的句子结构成素（主位和述位）、所指层面的施事和受事之间没有绝对的相互对应关系。由此可进一步证明俄语的词序不只是词的排列顺序，还是句子成分位置的变化，并且词序也不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绝对自由，即便它相对于汉语的语法化词序确实比较自由。

（5）Всеволодова强调的俄语词序具有功能性的观点启示我们，词序是围绕说话人交际意图的不同而发生有规律的变化，词序一旦发生改变，句子的语义和类型意义都会发生变化。比如从原始句Я кормлю свою кошку,в основном,мясом．可转化出主语或其他句子成分为任何词形的同义句： Основной корм моей кошки – мясо; Основное в корме/в питании моей кошки приходится на мясо; Основной кошачий корм у меня – мясо;Основную часть кошачьего корма у меня составляет мясо.（Всеволодова 2011a: 81）可见，词序的变化是根据交际目的调整的，这一点对习惯按汉语词序（主—谓—宾）说俄语的中国学生至关重要。教师应该在教授俄语之初就让学生认识到词序的重要性，尽量避免母语词序的干扰，以免在交际过程中针对任何问题都说出汉语固有的“主—谓—宾”词序，影响交际意图和效果，甚至有可能造成交际失败。

（6）Всеволодова在句素基础上命名的名词短语（именная группа）概念（指具有独立语义的、自由的、具有独立范畴意义的名词句素），不仅使词法和句法中的词形概念发生了原则性改变，同时也为俄语与其他语言，尤其是像汉语这样的非屈折语的对比提供了可能性，因为在非屈折语中缺乏词的词法形式，但作为语言共相的句素和名词短语在任何语言中都存在，而且它们的范畴实质基本相同，可以帮助母语中没有格形式的外国学生在实践中引入俄语格形式，比如俄语名词短语в прошлом мае，在任何一种语言中无论有没有前置词、后置词或词尾变化，其定语却绝不可缺，因为它们是一个句法整体，且这个定语会对其他同义形式产生影响，如в мае只有六格形式，而带прошлый后则可有三种不同格的同义形式в прошлом мае – в прошлый май – прошлым маем。因此，把前置词和名词格形式组成名词短语来学习，比孤立地学习前置词的接格和意义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关于句素和名词短语在教学中的意义和作用详见本书第21章§4。

（7）表示元语言与客观现实关系的形义对称和形义非对称范畴及致力于表达内容的模型句理论启示我们，可以把语法模型化，按照述体类型列出表达某一类型意义的由形义对称同构结构（изоморфная структура）表示内容常体的原始模型句（如Машахорошо учится）、加入语法或情态成分的变异模型句（如Маша стала /должна хорошоучиться）、由形义非对称结构表示的同义转换句（如Маша – хорошая ученица. Сучёбой у Маши хорошо.）形成简单句模型体系1，然后按照这个层次和难易程度安排教学顺序，能使学习者快速掌握模型句体系，丰富自己的俄语表达能力。

（8）描写述谓2（описательные предикаты）是俄语句法表达手段的独特方式，尤其在公文事务和科学语体中极为常用。该句法手段是语言共相，在汉语中也有很多带“虚化”动词的描写述谓形式，如“给予帮助（оказать помощь — помогать）”“提出问题（задать вопрос — спросить）”“施行手术（делать операцию — оперировать）”“进行调查（вести/ проводить расследование — расследовать）”等。如果在我们的语法教材和课堂上把描写述谓作为一个系统的语法项目来讲授，将有利于学生准确丰富且符合语体要求地用俄语表达思想，使学生在写俄语公文或毕业论文时会用符合相应语体的带描写述谓的标准言语套句3。

（9）区分动词体（вид）和体貌（аспектуальность）的观点对理解没有体范畴语言中的体貌范畴极其重要。体貌是功能语义范畴，由语法义素表示，比如英语的-ing形式，汉语的动态助词“着”“了”“过”等都是体貌的标志。体貌也是语言共相，是所有语言都有的动作行为方式范畴，而“体”是主要在斯拉夫语中才有的语法范畴。了解体和体貌的区别有利于中国学生理解和掌握俄语大部分动词都有表示同一个动作的两个体：未完成体和完成体这一特殊现象。功能交际语法强调语法必须给出各种语言单位的选择规律和使用规则以及具体言语的建构规则。比如讲中国学生特别容易出错的动词体和过去时，必须向学生解释清楚未完成体一般事实过去时（общефак тическое прошедшее）和完成体结果意义过去时（перфектное прошедшее）的区别，比较表达相同所指情景的句子的不同意义：什么时候说Я уже читал эту книгу（在图书馆有人向你建议时）；什么时候说Яуже прочитал эту кни гу（还书时）；什么时候说Кто открыл окно?（当你看到窗户开着而屋里本来就很冷时）；什么时候说Кто открывал окно?（当你看到窗框的把手坏了时）。动词未完成体的过去事实意义和结果消失意义是中国学生学习的难点，受母语的负迁移，学生常常不分场合地使用完成体。教师应该在交际情景中带领学生反复盘活动词体的用法。

（10）关注语言的语义空间观念和功能语义场理论对系统学习俄语时间、空间、原因、条件等语义范畴的各种表达手段非常重要，同时也为这些范畴与汉语的对比提供了平台。在这些方面Всеволодова及其学生做了非常细致深入的研究（详见Всеволодова1975, 2000; Всеволодова, Владимировский 2008; Всеволодова, Ященко 2008）。Всеволодова（2010a）在功能语义场基础上提出功能语法场（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о-грамматическое поле）概念，主要用于俄语词类的功能研究，引出把前置词、副词等词类范畴化和语法化的新趋势4。

（11）Всеволодова提出的语言机制（языковые механизмы）5概念启示我们，如果不掌握语言固有的保障言语建构发挥最有效作用的规律和规则，包括保证语句和语篇的语义正确、言语的形式正确的校正机制语，以及保证交际任务最佳实现的交际机制，则很难真正掌握俄语。语言机制对学习俄语的中国人来说需要不断学习和掌握，而对俄语教师来说则需要学会运用语言机制来解释为何和如何在某些条件下选择不同的语言手段，解释学生说俄语时犯错误的原因。教师的首要任务是要抓住俄语的异质性和语言的共通性，通过语言机制并适当运用对比法，看到汉俄语的异同，主攻异质性，避免母语干扰，预防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可能犯的各种言语错误。

总之，Всеволодова在俄语功能交际语法理论中提出的很多新理念都有待我们继续深入研究。相信这部语法对我国未来俄语语法教材的编写和课堂教学策略的实施以及教学次序的安排都将起到极大的启迪和帮助作用。

1 关于模型句体系详见（Всеволодова, Гo 1999；郭淑芬 2002a,2003），具体模型句分析详见（郭淑芬2002c; 2007a; 2007b; 2009 [2];2010 [1]; 2012 [4];2017 [2]）。

2 关于描写述谓的详细介绍见（郭淑芬 2007a;2011a）以及本书第9章§5和23章§3。

3 关于常用标准言语套句列表详见（郭淑芬 2009）。

4 关于俄语参量名词的前置词化研究详见（郭淑芬 2017（4））；关于副词的功能交际语法研究详见（Панков 2009）。

5 关于语言机制的全部内容详见本书第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