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败亦欣然 棋定分先
“漏算了！”
血气上涌，柏寒感到自己的脸阵阵发烫，一丝潮气从后背泛起。
“不愧是诘棋达人，名人对棋型的敏感果然不同凡响！”
张栩巧妙的构思和手法彻底打乱了他计算好的收官次序。
如果自己补棋，黑棋盘面领先大概2-3目，按照让先棋份他将顺利赢下这盘棋。而明天，全日本都将知道他的名字——让先战胜张栩名人的天才少年。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分先棋份下，和名人全力以赴的一战！
“左边空的劫不能补，如果自己在这里落下后手，白棋回到左下角粘住断点，那自己就没有赢棋的希望了。”
“只有先追究白棋的缺陷，挽回目数上的损失，再以左边空里的劫来决定胜负了。”
柏寒利用最后的时间考虑清楚，置打劫于不顾，第189手毅然决然地打吃左下角白棋。
当黑子落下的瞬间，张栩缓缓抬眸，复杂的目光在柏寒身上停留。
闪过讶异，继而释然的眼神，最终化作深深的慰藉与认同。
身形单薄的少年，竟有着如此倔强的傲骨——宁可分先惨败，也不愿让先小胜。
这般近乎偏执的坚持，让张栩恍惚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棋盘对面的柏寒挺直脊背端坐着，面颊泛红，双眸却清亮如星。
那姿态分明在无声地宣告：他无惧任何对手，即便是站在棋坛巅峰的名人。
此刻张栩终于读懂了这个少年执意要他全力以赴的深意。
这不是狂妄，亦非失礼，而是一个追梦者对自身极限的叩问，对围棋真谛最虔诚的朝圣。
望着少年纯粹而执着的眼神，张栩心底竟升起一丝敬意。
他比谁都清楚：围棋之路注定孤独，必须独自背负所有压力与挑战。
眼前这个少年，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觉悟。
“那就如你所愿。“
张栩不再犹豫，白棋直接开劫。此刻的名人，完全放下了前辈的身份，像是在参加正式棋战一般，态度认真，全心投入。
棋盘上硝烟弥漫，黑白双方锱铢必较。
而棋盘前，两代棋手用最纯粹的方式交流着对围棋的理解。
柏寒用行动证明，他不仅在乎胜负，更在乎下出自己心中的围棋。
少年正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追寻着属于自己的棋道！
哗啦！藤泽一就差点把手中的棋谱扯破，他百思不得其解，柏寒为什么不补棋而要开劫？
巨大的意外让藤泽一就愣在当场。
张豊猷仿佛从藤泽一就的表情中看出答案，又似乎对柏寒的选择早有预料，默默地伸手接过棋谱，把棋局进程摆在大棋盘上。
一言不发。
观战的众人一片哗然，赢棋不闹事的道理即便是初学者都懂，何况在座的职业棋手。
这个劫明显白轻黑重，柏寒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补棋？难道是形势判断出现错误了？
“劫材的对比如何？白棋有5枚本身劫材，右下角有2枚劫材，右边有2枚劫材，这样的话是9枚劫材。”张豊猷盘点着棋局，“黑棋呢？”
“黑棋中间有2枚，下方有6枚。如果上方白棋肯应的话，有2枚，这样的话黑棋多一枚，如果白棋不应，黑棋少一枚劫材。”藤泽一就摇着头，显然他不认为白棋会应上方的劫材，左边明显比上方大多了。
“上方价值不如左边，名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出错的。”张豊猷理了理发量稀疏的鬓角，“这样进行的话，黑棋会因为一枚劫材的差距而输掉这盘棋。”
“明明补棋就可以赢下来的，为什么要打劫？等下我要好好问问他！”藤泽一就感觉非常可惜，胜利在望的时候出现这种失误，跌倒在终点线前。
在他看来，这无法接受，也是不可原谅的。
“柏君出了什么状况？是体力不支了吗？”安斋伸彰也想不明白，站起来问道：“到手的胜利飞走了，不是吗？”
张豊猷推了推眼镜，“藤泽前辈，诸位，我们都低估了这个少年了。”
把目光从棋谱上抬起，张豊猷看着台下众人：“认为柏君形势判断出现错误的想法可以停止了。想想右边的定型和之前的转换，柏君成功的扭转局势并拉开了差距，如果没有精准的形势判断可能吗？”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着？”
“因为柏寒给自己设定的棋份是分先，根本不是让先。”张栩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纳尼？”
“怎么可能？难道他不知道对面是名人吗？”
“一个院生居然敢这么想吗？”
“志气可嘉！如果是真的话，能和名人下到这种程度，这个少年前途无量啊！”
张栩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会场激起层层波澜。
职业棋手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面露质疑，有人点头赞许，更多人则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安斋伸彰惊得张大嘴巴，内田修平则不住地摇头。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竟是以分先的觉悟来挑战顶尖棋手。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撼与触动。
上午败给柏寒的棋局，此刻突然有了全新的意义。
……
柏寒瞪大眼睛望着张栩，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怎么会看穿自己的想法？
“柏寒，你忘了围棋又叫'手谈'吗？“
张栩用汉语轻笑道：“棋盘上的每一步，都在诉说你的心声。“
柏寒恍然，原来自己那些小心思，在张栩这样的顶尖棋手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跟随张栩来到大棋盘前。会场里，仍沉浸在震惊中的职业棋手们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是谁率先鼓掌，零星的掌声很快连成一片，最终化作整齐而热烈的声浪。
藤泽一就下意识挺直腰板，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泛红的眼眶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那是欣慰，更是骄傲！
“听到了吗？“张栩在柏寒耳边低语，“这些掌声，是对你实力的认可，对你勇气的赞赏，更是对你执着追求的敬意。“
柏寒抬头，对上张栩鼓励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先向张栩深深鞠躬，再转身向台下众人郑重致谢。
张栩抬手示意，待掌声渐息，朗声说道：“今天这盘棋，柏君逼出了我的全力。这样高质量的对局，值得我由衷感谢。“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但更重要的是，“张栩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柏君用他的执着给我上了一课。这盘棋我会特别收藏起来，时刻提醒自己——围棋的真谛，远不止于胜负。“
热烈的掌声再度响起，甚至有棋手激动地高声喝彩。
张栩笑着摇头，转而用汉语对柏寒说：“从今往后，我们的对局棋份就定为分先。“
望着名人温暖的笑容，少年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