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大熙朝元德二十年,霜降。
林墨裹紧褪色的青布棉袄,蹲在临江楼二楼角落。楼下鼎沸人声中,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西北角那张红漆圆桌。桌上摆着两坛女儿红,四个灰衣汉子正吆五喝六地划拳,腰间牛皮鞘里的雁翎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客官,您的牛肉。”店小二端着木盘过来时,林墨正用竹筷在酒渍里画着什么。少年抬头时,店小二瞥见他右眼角下有颗暗红泪痣,映着烛火像滴凝固的血。
“谢了。”林墨将酒碗推过去,“再添碗汤。”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难以察觉的沙哑。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三匹快马停在楼下,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半块鱼形玉佩,与他贴身藏着的另半块严丝合缝。
“是镇南王府的人。”邻桌商贾模样的胖子压低声音,“听说三皇子又往北边调了五万边军,这是要和太子撕破脸了?”
林墨握紧了筷子。三个月前,他在乱葬岗捡到奄奄一息的老乞丐,老人临终前塞给他半块玉佩,断断续续说:“去...镇南王府...”话音未落,一支淬毒弩箭穿透老人咽喉。
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灰衣汉子拍桌而起:“秦统领好大的威风!这临江楼的规矩是先来后到。”
被称作秦统领的中年男子冷笑:“本统领的位置,自然要让镇南王的贵客坐。”他身后八个带刀侍卫瞬间出鞘,刀光映得满楼皆寒。
林墨悄然起身,贴着木柱退到楼梯口。突然,一道寒光从楼下掠过,秦统领闷哼一声,喉间插着半截筷子。林墨瞳孔收缩,那是他刚才用过的竹筷,此刻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有刺客!”侍卫们齐声怒吼。临江楼瞬间大乱,林墨借着混乱跃出窗外。落地时足尖刚沾青石板,背后破空声骤起。他旋身拔刀,却见一柄柳叶刀已架在脖颈。
“小贼,身手不错。”持刀女子蒙着青纱,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跟我走一趟。”
林墨突然暴起,刀背砸向女子手腕。对方似乎早有防备,刀身一偏,刀柄重重磕在他胸口。剧痛中,林墨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恍惚间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气息。
“血手盟的走狗?”女子冷笑,“放心,我不会杀你。”她伸手按在林墨肩井穴,剧痛让少年眼前发黑。昏迷前,他听见女子轻声呢喃:“三年了,终于等到你。”
镇南王府密室。
“启禀王爷,人带来了。”青纱女子屈膝行礼,脚边躺着昏迷的林墨。
玄铁椅上的华服老者微微颔首:“素衣,你确定是他?”
“回王爷,千真万确。”素衣解下腰间皮囊,倒出半块鱼形玉佩,“这是三年前从刺客尸体上搜到的,与他身上的半块严丝合缝。”
老者接过玉佩,手指摩挲着内侧的暗纹:“当年你父亲为护这半块玉佩,全家三十余口惨遭灭门。如今他儿子主动送上门来,倒省了本王不少功夫。”
素衣低头不语,袖中双手攥得发白。三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她亲眼看见父亲被黑衣人剖腹剜心,临终前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怀中:“去找镇南王...只有他能护住你...”
“明日辰时,带他去刑堂。”老者起身时,玄铁椅发出刺耳摩擦声,“本王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太子的阴谋。”
素衣退出门外时,听见密室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某个阴暗角落,似乎关押着什么活物。她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向地牢。
地牢深处,林墨缓缓睁眼。石壁上的牛油火把将牢笼映得忽明忽暗,对面铁笼里蜷缩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人。
“醒了?”中年人抬头,林墨赫然发现他的舌头被齐根割去。中年人艰难地用指甲在地上划出三个字:血手盟。
林墨瞳孔骤缩。这个名字,他在老乞丐临终前听过,在镇南王府刺客身上见过。
“嘘——”中年人突然竖起手指。远处传来脚步声,素衣的身影出现在牢道口。
“吃点东西。”素衣将食盒递进铁栏,目光扫过地上的字迹,“你最好别乱说话,这里的老鼠最喜欢啃舌头。”
林墨沉默地接过馒头。素衣转身时,他突然开口:“你父亲是不是姓柳?”
素衣猛地转身,青纱下的脸瞬间煞白:“你怎么知道?”
“三年前,有个姓柳的镖师救过我。”林墨低头啃着馒头,“他胸口有个狼头刺青,和你刚才拔刀时露出来的一模一样。”
素衣踉跄后退两步,背贴上潮湿的石壁。三年来,她像孤魂野鬼般活着,没想到竟有人还记得父亲。
“镇南王要你明天做什么?”林墨压低声音。
素衣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解开腰间钱袋:“子时三刻,拿着这个去西跨院。”她将钱袋塞进铁栏,“出了王府,往西走二十里,有个叫落雁坡的地方。”
林墨接过钱袋,摸到里面有枚冰凉的铁哨。素衣转身离去时,他听见她轻声说:“别信任何人。”
子时,林墨蜷缩在草堆里装睡。两个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过,他突然暴起,铁哨发出尖锐鸣叫。牢笼应声而开,这是老乞丐教他的机关术。
西跨院的角门虚掩着。林墨刚跨出去,一支弩箭擦着耳际飞过。他旋身拔刀,却见素衣靠在树上,手中握着张机弩。
“快走。”素衣扔来匹马缰,“落雁坡有船接应。”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林墨回头时,发现素衣并没有跟来。他正欲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王府方向火光冲天,隐约可见箭矢如蝗。
“不好!”素衣脸色大变,“有人要灭口。”她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带着这个去落雁坡,找姓赵的船家。”
林墨接过油纸包时,突然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块染血的鱼形玉佩,与他怀中的半块严丝合缝。
“这是...”
“没时间解释了!”素衣将他推上马背,“记住,见到赵船家,说‘寒江雪’三个字。”
箭矢破空声骤起。素衣突然闷哼一声,一支弩箭穿透她的右肩。林墨要下马,却被她用刀背狠狠抽在马臀上。
“快走!”素衣踉跄着后退,“告诉赵船家...血手盟的秘密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咽喉处插着半截弩箭。
林墨红着眼眶策马狂奔。身后传来马蹄声,至少有二十骑追兵。他握紧怀中的玉佩,突然想起老乞丐临终前的话:“玉佩里藏着惊天秘密...找到镇南王...”
落雁坡在月光下泛着惨白。林墨勒马时,看见江边停着艘乌篷船。船家是个独眼老者,正坐在船头抽烟。
“寒江雪。”林墨低声说。
老者猛地抬头,独眼闪过精光:“跟我来。”
舱内点着盏豆油灯。老者关紧舱门,从夹层里取出个檀木盒:“素衣丫头出事了?”
林墨点头,将染血的玉佩递过去。老者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羊脂玉佩,与林墨的两块合在一起,拼成个完整的鱼形。
“这是...传国玉玺?”林墨惊呼。
老者摇头:“这是大熙开国皇帝留下的密诏。当年太祖皇帝担心后世子孙不肖,特命血手盟世代守护。”
舱外突然传来喧哗。老者脸色大变:“他们追来了!”他推开暗格,露出条密道,“带着密诏往西走,去找天策军的李将军。”
林墨抱着檀木盒钻进密道。身后传来打斗声,老者的惨叫声格外刺耳。他咬着牙狂奔,直到听见江水拍岸声。
月光下,林墨看见江面漂着具尸体。是赵船家,他的独眼被剜去,胸口插着柄雁翎刀。刀柄缠着红绸,正是镇南王府侍卫的标记。
林墨攥紧了密诏。他终于明白,所谓的镇南王,所谓的血手盟,不过是大熙朝权力游戏中的棋子。而他,必须成为破局的那颗棋。
江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林墨将密诏贴身藏好,拔刀指向北方。那里,是太子的封地,也是这场阴谋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