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3章 什么是正事?
奉天殿中,
勤政的朱元璋拿起了最后一个来自蓟州的奏疏,
御案上批红的奏疏被分成了两摞,
一类是给具体意见的,一类则是驳回的,
给具体意见的又分为几种,
一种明确奏疏意见可行,只批“好”或者“可”字样,
一种则是朱元璋自己修改奏疏或部分修改意见的,批简单的意见修改字样,
最后一种则是长篇驳斥,将朝臣的奏疏批得一文不值的,几乎是全部内容推翻修改的。
几类奏疏在批阅完毕后会被直接送到六部官员手中。
最后一封奏疏令他喜笑颜开,
屯兵在蓟州的蓝玉传来喜讯,他们已经屯兵十万,明年可以挥师北上,清缴元朝残党,
元朝的残党是如今大明最大的隐患之一,
这些游牧民族占据的疆域不适合种田,钱粮要么靠掠夺大明边疆,要么和大明边城做交易,
以两者如今敌对的情况而言,以小规模的摩擦为主,
大明几次三番派兵镇压,却未能毕功,不胜其扰,
蓝玉若真屯兵到十五万,想必能“毕其功于一役”。
朱元璋在上面手写批红:“蓝玉,你如今兵强马壮,明年班师回朝,朕重赏你!”
不确定的消息,地方大臣不会轻易上报,
尤其是军政要事,夸下海口却不能实现,涉嫌欺君,
也就是说,既然报了,那便是正经的确切情报,
“不过针对元朝余孽,北平府那边也应该有所动作,为何燕王自上次报喜丰收之后,便是献宝“藕煤”,再无音讯?”
朱元璋私下写信给朱棣,关注过四儿子最近的心理健康情况,
朱棣自述健康状况很好,而且每日勤练武功,演兵更是日日不殆,不似是出了什么心理问题的样子,
而且北平这边的铁冶所的确和燕王府有合作,
若是顺利,今冬的藕煤便能供给到金陵城这边,
除此之外,便是屯田屯兵,积蓄力量,时刻关注北边的元朝残党云云。
总之,大明北部的边境交到蓝玉和朱棣手上,朱元璋还是放心的,
一番喜事在心底里走过,朱元璋又想起了朱允炆,脸上又蒙上一层阴翳,:
“曲解朱子,信口雌黄,公开讲学......换成其他人,该进诏狱了!”
“领了都指挥使的职责,除了开始做了点正事,如今竟然开始讲什么《西游记》的故事。”
“如今盯上了那个蓝贵,成日里给他灌输些有的没的,领了锦衣卫的牌子却不干正事,成日里琢磨什么格物致知之学,看来是给他安排一点工作了......”
“进来。”
司礼太监受到传唤,小步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定在洪武皇面前,垂首待命,
“叫北镇抚司都指挥使朱允炆来见我!”
.......
“铁兵整备,已有巨大进展。北平府竟然未呈报奏疏,那姚广孝在做什么?”
当天晚上,在北镇抚司衙门尚在处理事情的时候,
朱允炆便收到了锦衣卫从太子那边传来的消息,既有震惊又有后怕,
明明姚广孝给方孝孺的信里已经说到铁冶所的铸铁事宜有了“突破性”进展,
按道理说应该呈上奏疏给朱元璋报喜才对,
若没有北平那边“事功”具体的成功,他所做的一切不就在凭空挑战“朱子”的权威吗?
北平那边利用《开物书》得到的进展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了,
毕竟第一,新法制成的炼铁高炉已经可以稳定出品质地更加坚韧,不易生锈的铁制品;
第二,铁枪和铁刀等兵器冶炼也到了实验制成阶段,坚韧锐利耐用程度提高了一个台阶,预计三五个月就能武装一个五六千人的卫所。
不过第三,姚广孝也承认,对于《数算》这个工具的使用还待熟练,
毕竟这几乎是一个全新的学科,
那些崭新的符号和对事物高度抽象的方法,毕竟有些难理解了,
就算对于浸淫此道的匠人来说,也必要如同原来的数算之学一样去研究,
也就是说,必须结合实践才能慢慢验证,吸收,
而且他也提到,《数算》之学过于高深,急需那位发明了《数算》学的工部辞职官员前来指导,才能更加事半功倍。
忽略最后一个请求,前两个进展对于镇守北平的卫所,军力提升是肉眼可见的,
在朱允炆看来,这么巨大的进展应该汇报给中央才对,
为何竟然未呈报奏疏呢?
他收信都已经一日了,按道理来说北平的奏疏也应该呈到了,
毕竟姚广孝可以说是事功学的集大成者,挖煤造煤这种事情都来“献宝”了,
冶铁铸兵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来刷刷存在感实在是不合常理。
可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也许是为了验证实用性,
也许是为了先武装北平的兵马,
也许有更大的私心.......
一股阴霾之感又浮现上朱允炆的心头:“朱棣,你到底在藏什么?”
他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刚好就看到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没来得及擦脸上的汗便尖着声音说道:“指挥使大人,圣皇召见你。”
朱允炆心里一蹬,毕竟是躲不过的,
自己今日在大天理寺的讲学,在朱元璋心里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奉天殿中,朱允炆穿一身鱼龙服站立殿下,
御案之上少见奏疏,朱元璋的目光没有任何阻碍地直视着他:
“你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之后,可知道我不能轻易传唤你。”
朱允炆拱手而立:“臣知道,臣心里并无怨言。”
“呵,你能有什么怨言?”朱元璋冷笑道,“你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不怪你,你同朱子颇有些不同见解,向往汉唐时的儒学,我不怪你,但你可知道,锦衣卫乃是皇家私器,你如今不只是皇孙,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朱允炆当即朗声道:“臣矜矜业业,不敢行差踏错,唯恐损毁皇家颜面。”
“所以你便什么都不做?”
锦衣卫乃是皇家私器,任何一个动向都会引起朝堂内外剧烈的震动,
消息广泛的文臣武将早已将锦衣卫视作是皇帝意志的风向标,
因此即便文臣武将不敢置喙锦衣卫的事宜,
皇室内外,也有许多皇子都对朱允炆代掌北镇抚司衙门颇有微词,明里暗里表达过不满,
朱元璋能够将这些不满压下来,本质上是朱允炆还没有犯下过什么错误而已,
只要他犯下一件错事,积累起来的怨言便可以将他淹没,
所以朱元璋说的是事实,朱允炆认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犯错,
可这么做,已经令他不满,
“朱允炆,回话!”
“回皇上,臣以为朝堂内外,文臣武将各司其职,无可指摘。”
“好一个无可指摘,你不为我分忧,反倒为我添堵,你呈给我《经史新解》,解读朱子之言,甚合朕意,为何以事功之事讲学?哄骗欺瞒于我?”
朱元璋气得发笑,一件事一件事地来质问于朱允炆。
“事功之学只是方法论,评价结果在圣皇手中。”
“当然在朕手中,但朕要问的是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结果只在圣皇手中,臣所做一切,不过是在解释。”
“解释什么?”
朱允炆不卑不亢,直视朱元璋:“解释结果只在皇上手中。”
“呵呵,好。”朱元璋冷笑两声,“你是说朕不开言路?”
“臣不敢。”朱允炆在心底里叹了口气,缓缓跪下,“臣实难胜任锦衣卫指挥使职位,请求辞去。”
朱元璋像是没听见一样:“我听说方孝孺同朱棣有书信往来,有你的授意?”
朱允炆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方孝孺和朱棣的通信自然也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但不像对他的监视一样那么细节,每一句话都要以密奏呈到案上,
“你休息几日吧,这几日不要去北镇抚司衙门了。”朱元璋深深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叹了口气,“这一个月你不曾去外面玩耍,许是劳累了,休息几日吧。”
“谢过圣皇。”朱允炆随后问道,“我那几本【格物致知】的书册呢?”
“什么格物致知,杂学小道,莫要再沉浸其中。”朱元璋告诫道,“好好休息去吧。”
朱允炆便再次道谢,迈步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