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非马:《公孙龙子》的智慧——逻辑学、语言学、哲学三维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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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馥洁

战国时期是中国社会大变革、大动荡的时代。与政治上“礼崩乐坏”“诸侯异政”的局面相呼应,思想文化领域也出现了风猛雨骤、波谲云诡的景象。当其时也,诸子蜂起、百家争鸣、处士横议、辩士云涌。各派学者,都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以自己的独特视角,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洞察时变,思考人生、探索哲理、设计未来。名家者流,就是以着眼于名实关系的辨察,而在百家之学中独树一帜的。惠施、公孙龙即其中的佼佼者。

名家的独特处在于,他们并不热衷于直接过多地干预世变、议论时政,而是以思维本身作为思考的对象和探索的领域。也就是说,是对思维的思维,或者说,是对思维的反思。他们企图通过对思维本身的合理化,间接地达到化天下、正人伦的目的。当人们的认识从以自然为对象,进展到以社会为对象,再进而上升到以思维为对象时,即标志着人类的认识已达到了最高的层次。就这种意义言,名家学派的理论,比起先秦儒、道、法诸家,哲理思辨色彩更浓,逻辑思维意识更强。

以公孙龙言之,他身处政治风雷激荡的战国后期,却“不溺仕宦”“笃志文学”。公孙龙虽曾提出过“偃兵”的政治主张和“兼爱”的价值观念,但都语焉不详,没有展开论述,不足以显示他的学术个性;却怀着“疾名实之散乱”的忧患意识,以“审其名实,慎其所谓”为志趣,以“正名实而化天下”为宗旨,大力发扬自己的“察慧”之才、“大体”之智,自觉地遨游于思维的王国。辩“白马”、议“坚白”、论“通变”、说“指物”、审“名实”,公孙龙对于个性与共性、殊相与共相、统一与差异、物体与物性、事物与概念、能指与所指等一系列抽象的哲学问题和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逻辑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精细的探讨,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形成了自己的鲜明个性,做出了自己的特殊贡献,并由此而昭著哲坛,名垂哲史!

然而,对于这样一位“持论精微”“巧譬善辩”的哲人,不但历史上“多致讥评”,近现代学者也评价不一。虽然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特别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宏论迭出、成就可观,但仍显得不够系统深入,而且尚有颇多值得讨论之处,尤其面对儒家、道家的研究,更显得相形见绌。王宏印君海外归来,致力国学,取《公孙龙子》而观之,其始焉不过欲将其移译英文,播之海外,继而发现其思想独特、含义丰盛、见解深微,于是在熟读精思的基础上,证之以文史典籍,参之以古今论著,较之以东西哲理,撰成《白话解读公孙龙子:文本注译与思想重建》一书,洋洋20余万言。我有幸先睹为快,深感其出手不凡,见解独到、视野宏阔、内容系统,是一部特色十分鲜明、学术价值很高的著作。

作者提出,对公孙龙子的研究要有所推进,必须转换研究视角,即从“史”的因果联系与事实评价的研究路径向“思”的逻辑勾连与思想重建的研究路径转变,以便拨开“史”的迷雾以寻求“思”的本质。书中通过对公孙龙学说误解与歪曲原因的历史考察和对近现代公孙龙研究状况的考察,揭示了以“史”代“思”的研究倾向的弊端,从而为研究视角的转换铺垫了道路,在方法论上实现了标异立新。

为了探求“思”的本质,重建公孙龙的思想,作者主张以文本为本,参考其他史料,返本探源、推陈出新。据此,该书通过重新排列篇目顺序,以展示公孙龙思想的演变历程;通过图示、校注、今译、疏解、关键词例释等方式解读文本,以再现公孙龙的思想图景;通过逻辑学、语言学、哲学三方面的分科研究,以重建公孙龙的理论体系。而在文本解读和思想研究的过程中,综合地运用了纵向横向交织、宏观微观兼顾、国学西学并用、中哲外哲贯通的多维度研究方法。真可谓绚丽多姿,异彩纷呈!虽不能说书中提出的每一观点都准确无误,每个环节都完美无缺,但其研究品位,可以说达到了细而微、深而广、全而新的境界。

学术研究,贵在创新。此书不但在研究方法上新颖别致,而且在学术观点上也有许多前人所未发的见解。例如,从文化史的高度对公孙龙思想产生、兴盛和衰落之原因的论述;对《公孙龙子》篇目排列顺序的看法;对公孙龙逻辑学思想特征与哲学基础的分析;对公孙龙哲学的一般特征与理论渊源的考察;对公孙龙哲学本体论、认识论的探索;特别是对公孙龙语言哲学思想的系统研究,等等,都能另辟蹊径、别开生面,使人耳目一新。而且,这些独到的见解,都持之有据、言之成理、立论实在、思路通达。

艺苑鲜花,哲坛硕果,需从人类所创造的文化沃壤中汲取水分和养料,方能争奇斗艳。宏印同志,先是学习外语,后赴美国访学,攻读哲学,兼修心理学、传播学、社会学、教育学、文化学,回国后又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的研究,矢志学术、潜游书海,长于博采、善于兼收,且思路开阔、思维敏捷,加之精通英语,熟悉西典,故能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贯古今、融中西,有所创造,有所发展。我相信,他的这项成果,一定会推进国内的公孙龙子研究和中国哲学史研究,也一定会对《公孙龙子》走向世界做出贡献。

宏印同志在撰写这部书的过程中,曾就一些问题与我切磋,书成后又嘱为之序。我与宏印同志交往有年,赞叹其学,赏赞其才,乐读其书,虽自愧对《公孙龙子》未能深究,但不敢辞,姑且为之,以表欣喜之意,以助其书之传云尔!

丙子春节于西北政法学院静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