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奇才妖孽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祠祭司议事殿。
邵弦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其中七成是现编的,两成是在青阳县的时候就已经编好了的,剩下的一成是真的。
由于先前秦子彤已经提到了虎妖,所以邵弦也不能直接说他们没碰见虎妖,过去轻松拆完就回来了,而是把现实发生的情况做了一下改版,说那荆棘岭中被虎妖吞吃之后化成伥鬼的百姓良心未泯,临阵倒戈帮着祠祭司这边对付虎妖,才有惊无险把庙给伐破了。
也算顺带解释了一下卧虎寺大殿中那座大坟的来历。
…
这事面向李丰等人还是好糊弄的。
他们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亲临野神庙的,万事只求一个结果。
洪九更不会把自己睡大觉的事情捅出来。
唯一有可能对这个故事持怀疑态度的,就是眼前这位侠气凌然的龙虎山女侠。
…
但其实秦子彤对伐庙经过并不太感兴趣,仅从卧虎寺现场遗留的痕迹就已经能大致判断出那晚的搏杀过程,她来祠祭司这一趟的目的是了解虎妖的逃窜踪迹。
不过,一开始看到洪九喊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半大少年郎的时候,她下意识觉得洪九就是在糊弄自己。
毕竟卧虎寺中残留的搏杀痕迹来看,哪怕有伥鬼助阵,至少也得是个入境的武夫才能挡下虎妖的扑杀。
这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个一两来岁,一身皮肉孱弱无力,更没有丝毫打磨锤炼过的痕迹,哪可能有与虎妖硬碰硬的能力?
可看着那少年现编故事胡咧咧,毫不怯场的样子,秦子彤越看越觉着不对劲。
因为她发现这祠祭司议事殿内如今多出来一股澎湃气血,竟然隐隐压过自己一头!
她自幼随家中长辈习武炼体,在这个年纪还从未遭遇过一合之敌。
先前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同为武夫的柳佂在场,可她看得分明,柳佂到底只是个野路子,体内劲气庞杂,境界在自己之下,便放松了警惕。
如今蓦然察觉到殿内多出来一股盖亚自己锋芒的气血威压,不免生出一股暗暗心悸感。
武夫下三境中,只有步入了第三境的武夫才能练到气血威压外溢的程度。
可环顾四周,除柳佂外,其余皆是酒囊饭袋。
难道真的是眼前这少年郎?
…
嗯,这少年在藏拙。
秦子彤眼中闪过一抹睿智之色。
甚至一度为自己的敏锐感知感到几分沾沾自喜。
心道这少年或许是真的踏入了第三境,刚刚学会调动体内气血,因而无法完美掩盖境界,露出了马脚。
但同时秦子彤也狐疑。
明明力战虎妖立下大功,少年为何要隐藏自我?
……
于是脑补的天赋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嗯,也许他身世曲折,或是有仇家追杀,所以偏居一隅不敢过分张扬。
没错极有可能是这样的。
…
就这样。
邵弦只是扯了个还算合理的故事。
剩下的,秦子彤已经很贴心地给他脑补完整了。
而且猜的还八九不离十。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丰听完邵弦现编出来的这个伥鬼伐庙的故事,心中大为感慨,恨不得现场就挤两行老泪来,愤愤道:
“是我们这些当差的无能啊,苦了荆棘岭的百姓,寿春,本官这就拨些银两给你,你拿着钱去为荆棘岭的百姓修坟立碑,此事务必办漂亮些!”
“下官亲自去办!”
一听到有银子入账,杨寿春连忙压下险些勾起的嘴角,弯腰拱手示意,完全无视了一旁柳佂打过来的鄙夷目光。
至于李丰,表示完自己的菩萨心肠之后,又转头拍了拍邵弦的肩膀:“不愧是我大离的好儿郎,赏银少不了你的,好好干,本官记住你的名字了,这丹州野神之乱,还得靠你们年轻人去一一铲除啊。”
搞的好像你之前不认识我一样。
邵弦一边腹诽,一边装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是,大人!”
…
再然后,李丰原本还想趁这个机会巴结一下这位龙虎山掌门弟子,准备上闲云楼摆一桌给秦姑娘接风洗尘,但是被婉拒了。
“李大人,除魔卫道迫在眉睫,我把你手下这少年带走问几句话就行。”
于是,邵弦痛失一桌闲云楼的山珍海味,片刻之后就跟着秦家主仆二人出现在西市沿河城道的小面摊前。
洪九和柳佂原本也想跟来的,被秦子彤拒绝了。
邵弦本以为这主仆俩应该有些身家,这顿饭就算达不到闲云楼的水准,怎么的也得上去那能听说书的寻常酒楼坐坐。
谁知道在西市辗转几个来回,最后又回到了那熟悉的街头面摊。
…
面摊前。
邵弦皱着眉头,眼神紧盯着掌勺的摊主,监督他给自己那几碗面里下盐。
在他身后,秦家主仆二人同样眉头紧锁。
秦子彤愁的是自己囊中羞涩,心里正思量着一会儿该怎么让眼前这少年付这顿饭钱。
自己这一路仗义疏财,频频接济贫苦百姓,早早就把家中长辈给的盘缠撒了个精光,半个月前主仆俩就已是勒紧着裤腰带在除魔卫道了。
至于秦叔愁的则是眼前这来历不明还隐匿境界的小子与自家小姐坐一桌吃饭,若是心怀歹意突然暴起,自己来不来得及拦下他。
…
“再加两勺辣子,诶你怎么回事,你家辣子是金子做的不成?勺子给我勺子给我,我自个儿加。”
邵弦与摊主掰扯的话语将主仆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眼看着这小王八蛋就要跟人家拉扯起来,秦子彤只得连忙道:
“无妨无妨,我与秦叔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吃不惯油辣。”
…
片刻之后,仨人各端着一碗肉丝面寻到一张小桌坐下。
邵弦一边搓筷子一边嘴上还在喋喋不休:
“这年头胸前没缝块补子,吃碗面人家都不舍得给你加盐。”
丹州城虽不比国府重镇,但是有禹王坐镇,城中的门阀世家数量也是直追金陵,日子一久,连市井小贩也都沾上了看人下菜的坏毛病。
日上三竿。
仨人坐在酒楼飞檐的阴影下炫着面条。
邵弦故意不主动提及卧虎寺的事情,毕竟那都是随口胡编乱造的,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秦子彤虽然心急着去追虎妖,但这会儿也着实被这三碗面钱给难住了,自己身上就剩下家传的玉佩和这柄佩剑是值钱物件,总不能把贴身的轻甲卸下来当了吧…
所以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反而是闷葫芦秦叔。
因为他吃的最快,就算是这没几根肉丝的素汤面条他也吃得很是畅快,毕竟早些日子都快穷的啃树皮了。
而身为武夫的他食量又大得惊人,自己这张脸之所以瘦成这样,纯纯就是这路上给饿出来的。
他把碗里的汤都喝了下去,放下空碗,对着摊主方向喊了一声:“店家,再来一碗!”
喊完就察觉到自家小姐皱眉投来寒芒。
刚再抬手对摊主说不要加了,却看到那边摊主已经抓起一把面丢进锅中沸水。
“嗯——”
尴尬之余,秦叔只能清了清嗓子,转而对邵弦问道:
“不知小兄弟为何要隐藏武修境界?”
“境界?”邵弦停下吃面的筷子,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么问,于是反过来问道:“您觉得我像是什么境界的?”
秦叔:“小兄弟周身劲气敛藏得极好,唯独体内气血翻涌如浪,在下若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刚刚破入武夫炼体第三境的磐血境界吧。”
秦子彤不动声色。
心道果然如此,我的感知判断已经快赶上秦叔了。
…
结果邵弦咽下口中面条,又问了一句,直接给这主仆俩呛住了:
“第三境?那前两境是什么?”
他早就想找人问问这世间的修行与炼体都有什么境界划分了。
原本以为神龛加持之下,自己走的应该是类似道庭佛门那种修行路数,毕竟武学炼体这事儿确实跟自己不沾边,跟前身这位娇生惯养的邵公子更是不沾边。
奈何身边唯一一个走武夫路子的洪九也是个半桶水,问也是白问。
但他的这话在秦家主仆二人耳中听来就很古怪了。
你一个磐血境的武夫,怎么可能连前两境是什么都不知道?
秦叔甚至下意识地又细细感知了一番对面这少年身上的气血之力。
那确实是磐血境才具有的波动啊。
“莫不是……”秦叔忽然想到些什么,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难道是血脉传承而来的气血之力?小兄弟当真不是刻意隐藏了劲气的武夫?”
“我真不是。”邵弦苦笑摇头,他属实没有必要在两名真武夫面前假装高手,又问道:“所以磐血境的前两境是什么?”
“锁皮、铁骨、磐血,此三阶段统称为武夫下三境,通常入得锁皮境,练成劲气,便能称作是入境武夫。”
秦叔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宁愿相信对方是隐匿了境界,而非真的是那种携磐血传承降生的武道奇才。
“天生磐血?”
秦子彤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她自然也是听闻过这种自带血脉传承的逆天妖孽的传闻。
她自诩天赋极高,是公认的武道天才,连龙虎山掌门都破格收徒。可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的铁骨境,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会儿亲眼见着一个生下来就自带磐血的怪胎,顿时感觉碗里的面都泛起了醋味,吃不下去了:
“天底下真有这种人?”
“你那位体法双绝的掌门师尊便是这种人。”
秦叔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句,随即再度转头看向还在吃面的邵弦,不知不觉话语间就已经改换了称谓:
“邵小友,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皮肉骨骼?”
“可以啊。”邵弦巴不得有人能指点一二,当即推开条凳站起来问道:“用脱衣服不?”
“不用!”秦女侠一改往常的豪迈气派,端起碗挡住了俏脸。
秦叔则是摆手。
“邵小友将手伸过来就行,天生磐血的奇人在下三境是逆向炼体,相当于跳过了前两境,小友既然从未习武炼体,皮肉根骨自然与凡人无异,在下一摸便知。”
“噢噢噢。”邵弦重新坐下来,把手伸给对方。
秦子彤终于是能安心地把碗放回桌上。
“嘶……”
而秦叔只是对着邵弦的手掌轻轻一触,脸上的最后一丝怀疑便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惊愕与艳羡之色。
“真是天生磐血。”
邵弦的那只拳头,他都不敢太用力捏,生怕不小心给人家骨头揉碎了。
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手,甚至比糙一些的同龄少年的手还要“娇弱”许多。
岂止是没有习武炼体,这是从小连重活儿都没干过的。
“羡煞我也!”秦叔深吸了一口气。
武夫一道,向来纯靠横练,尤其是在锁皮铁骨此二境,炼体中动辄伤筋损骨,又不小心还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顽疾。
但若是不以蛮狠手法锤炼皮肉骨骼,又无法凝练出第三境的周身气血之力。
唯有先天磐血之人,以充盈气血为根基,逆推下三境,不仅事半功倍,而且即便是炼体出错受了伤,也有足够的气血滋补。
简而言之可以往死里练!
……
“怪不得能在卧虎寺力抗虎妖,先天磐血之人本就具有常人所不能及的体魄力道,只是皮肉骨骼未经锤炼而已,真是在下看走了眼,还以为邵小友是故意隐匿境界,实在惭愧。”
秦叔自从知晓了邵弦先天磐血的事情之后,各种惊讶各种叹气就没有停下来过。
秦子彤更是忍不住好奇地用手指头去轻戳邵弦肩膀。
碰上这么个生下来就是武夫的妖孽,主仆二人这会儿是完全把追剿虎妖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
但邵弦心里却很清楚。
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先天磐血,要真是什么武学奇才,邵家早就砸重金给他堆炼成戍边大将了,哪里会纵容那邵公子日日风花雪月。
此时身上的磐血,肯定是伐破卧虎寺后得来的血池。
先前那一枚瓷片撇到玉带河岸的劲力也是这一趟回来之后才有的。
他这是人为的后天磐血。
但听秦家主仆话语中的意思,似乎也一样可以逆修武夫下三境?
这般想着,邵弦忽然觉得,这血池有可能是余火幻境中那位活佛故意在卧虎寺中留下的衣钵,类似某种后手,只是不知是留给谁的,而且还被自己篡走了……
…
“这么好的天赋你可不能荒废了,要不随我上龙虎山吧?”
秦子彤想到一出是一出。
一旁的秦叔只得再次小声提醒:
“小姐,您还没有上龙虎山呢。”
“哎呀我知道。”秦子彤摆摆手,继续对邵弦道:
“祠祭司里连个像样的武夫都没有,根本无人能指点你炼体,况且秦叔笃信那虎妖会记恨伐庙之人,我们此番前来丹州城就是想守株待兔,你若不幸遭了那虎妖毒手,白瞎这先天磐血,就太过可惜了!”
“咳咳咳……”
秦叔以手拂面。
心道小姐你怎么一激动什么都往外说呢。
正好这会儿另一碗面也端了上来,秦叔干脆埋头吃面,不再插话。
邵弦眨巴了两下眼睛:“所以我是株咯?”
“非也非也。”
秦子彤摆手,正欲再说些什么。
忽然听那玉带河对岸传来一身凄厉惨叫。
“闹鬼啦!救命啊!!!”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河道北岸上,一名浑身血淋淋的婢女自禹王府邸中跑出,跌倒在官道上,恰好此时一辆疾驰的马车自南侧奔来。
“不好!”
秦子彤那除魔卫道的病立马就犯了,拍下手中筷子,提起长剑直奔河面而去。
速度之快,就跟应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