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走了！
“造孽啊，老张怎么就一时想不开呢？”
“一个火警探测故障翻来覆去修七八次了，花了五十多万，结果昨天又出问题了，机组直接拒飞了。他是维修工程部的一把手，这事儿他不该担责？”
“他就是修伊尔-62的，修得明白737吗？”
“小声点，张总还在前面坐着呢！”
“怕什么，公司都要黄了，谁还在乎这个，还是琢磨着去哪儿找下家吧。”
深夜，稀稀拉拉的低声细语在医院走廊回荡，或是惋惜，或是讥讽，带着世间百态的纷杂最终还是落到了长凳之上坐着的一位中年人耳中。
他低垂着脑袋，眼中空洞无光，半湿的头发无力地耷拉着，一如他萎靡的精神。藏蓝色的外套还是湿漉漉的，脚下更是积了不小的一滩水渍，仿佛整个人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只不过，别看他皮肤黝黑粗糙，活脱脱一副老农模样，实际上是天鹭航空的总工程师张雪岩，十足的高级别技术人员。
在张雪岩十几步之外的走廊尽头拐角处还聚了七八个天鹭航空的工作人员，其中不少人环抱双臂，倒是有几分看戏的模样。
随着围观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天鹭航空的董事长李明光显出了身影。
只见李明光身材清瘦，气质儒雅，像极了古代的文人书生。
此刻，李明光面有焦急之色，瞧见张雪岩后便急匆匆地跑过去。
“老张，李显呢？”
张雪岩身躯微震，机械地抬起头转向了斜对面一间还在亮着灯光的房间。
李明光心脏骤然收紧，抚着额头，显得极为焦虑。
“老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雪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突然嚎哭起来：“李总，我对不起你啊......”
符合刚才围观之众窃窃私语那般，张雪岩最近大半个月一直被某架737的火警探测系统故障所困扰。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次航材，用了不少法子都无济于事。
每次都是修好了不到两天问题就又出现了，浪费不少钱不说，机组也受不了了，当场表示拒绝执飞那架飞机。
要知道天鹭航空的机组资源和飞机资源本来就捉襟见肘，这么一搞，不少航班只能被迫取消，损失非常大。
张雪岩身为总工程师自然难辞其咎，压力更是拉满。
今晚在公司外的河堤上散步时，他由于脑子里全想着火警探测器故障的事儿，失足落水。
张雪岩水性极差，幸好被路过的李显发现给救了上来。
奈何李显自己也是半个旱鸭子，救上张雪岩后自己力竭了。
好在张雪岩脑子还算清醒，赶紧去找了公司门卫过来，这才将李显捞上来。
只不过李显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了。
听罢，李明光颓然地坐到长凳上，呆呆地望着房门上透着灯光的正方形窗口。
“我打算把公司股份卖了。”李明光忽然冒出来一句。
张雪岩一愣：“李总，你这是......”
“老张，没路走了。就算能过这次坎，过段时间民航局就要发布重组方案了，我们肯定是要被三大航兼并的，逃不过了。”
李明光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软趴趴地瘫着，没了半点儿精气神。
事业和家庭上的双重打击已经彻底击溃了李明光，他已然不抱任何希望了。
“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跟公司共存亡，还骂我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怎么现在就认命了？”
幽冷昏暗的走廊忽然光明大作，抢救室的房门被推开，光亮如水银泻地般从逐渐敞开的门缝中喷薄而出，一个年轻的身影从其中踏了出来。
这人着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脸色还有几分苍白，身材颀长匀称，眸子如同最为璀璨的星辰，充满了蓬勃的活力。
“李显，你没事，你......”
李明光先是一阵狂喜，紧接着却话锋一转嚷嚷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自己不会水吗，除了逞强好事，你还能干什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留在我身边就是给我添乱的，之前你不是吵着要去美国吗，滚吧，越快越好。”
李显父母在他十岁时离婚了，此后他都是跟着父亲生活，母亲则是去往美国发展，而且据说发展得很好。
李显跟李明光的父子关系其实不是很好，其中最关键的分歧就是在事业上。
李家家底其实是比较殷实的，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李明光压上了所有身家在五年前建立了天鹭航空。
这一堪称赌博式的决定让李显既不解又愤怒。
在他看来，国内民营航空公司的路还没有完全走通，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就赌上全部身家简直就是愚蠢。
不久前，李显又遭遇了感情上的挫折，心灰意冷之下便萌生了去美国投奔母亲的想法。
可李明光不允，扣下了李显的户口本让他办不了护照，李显也没办法只能一直僵着，直到今天。
若是以往，面对李明光的言语，李显怕是又要针锋相对了。
可他只是微微地笑着，带着一丝庆幸，目光也从未有过的平和。
李显重生了！
此刻在他体内的是来自于十五年后的李显，一个看透李明光未来悲惨命运的人。
如果没有这次重生，李显会如愿以偿地去往美国。而李明光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始终坚守在天鹭航空。
不过，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天鹭航空终究没有躲过被三大航之一的华翼航空兼并的结局。
在被兼并之后，李明光成了边缘人物，而天鹭航空也没有接受到华翼航空的资源，反倒是被华翼航空一次次地吸血，最终资不抵债，宣告破产。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李明光就如同当初将李显送去美国时一样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落寞，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
当年他不满于父亲孤注一掷投身航空业的行为而负气出走，最终留下终身遗憾，现如今他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如何还能让悲惨发生？
李明光皱了下眉，心里掀起一丝疑惑。
其实刚才他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只不过这段时间父子相处并不融洽，他又拉不下脸服软，所以就算是想要放手让李显去美国的话都说得颇为刺耳。
可就是这般言语下，李显竟然还不顶嘴，奇了怪了。
正当李明光不解之际，耳边忽然响起李显平静而坚定的声音。
“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