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母亲 八
第18章 母亲 八
一直是阴霾的天，一直是淫雨霏霏，下得人的心里也跟着愁云惨雾。
丽美再次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团毛线和毛线针，说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织织毛衣，打发时间。丈夫礼宗在外省做点小生意，只有春节才回来。每趟回来，也只是住个十天半月就走了，家像个旅馆，而他是过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孩子送到幼儿园后，空闲的时间多，倘不是到左邻右舍家串串门，就是织毛衣，织了一件又一件，织给公公婆婆给大伯大嫂、小姑小叔子，家里就种那么两分菜地，农活少，又闲不住。
淑庄揿亮灯，这种阴沉沉的天，白天不开灯还真不行。淑庄问，你织那么多毛衣，穿得完吗？
丽美一边熟稔地将毛线支在双膝上，双手迅速地把毛线团成球，说，织一件毛衣也得花上两个月的时间，有时还织不完，织累的时候就不想织，一年织四件五件吧。家里人那么多，织完小叔子的，婆婆那件花样已经过时了，就又拿来拆了，重新织个花样……
淑庄叹了口气，要是我，一件织一半就嫌累了，不服老还真不行。
丽美瞥了母亲一眼，轻笑道，四十五岁是人到中年了，不过，跟同龄人相比还是要年轻得多，你不种地，风吹不到雨打不着，跟别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淑庄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抚着脸，肌肉显得松弛。“脸皮都皱得成疙瘩了，还年轻呢？要是我每天都跟人家一样去耕地去插秧，皮肤非粗糙得像树皮不可！”
丽美停下手中的活计，略带忧虑地望着她：“妈，说实在的，我还真希望你经常去户外活动活动，也不一定非得种地，你可以去我姨妈家走走，去邻里串串门什么的。你的皮肤白是白，可终究不是健康的白，是苍白！”
“嗯。”她在丽美对面坐下，“你每天除了打毛线还做什么？”
这个孩子从小就不用她操心，除了帮忙做家务，还照看弟妹，辅导弟妹功课。可是出嫁这几年，每次回来，却总见她眉头轻蹙，心事沉重，问起就只淡淡地说句“没事”。
丽美头也不抬：“做家务吧。”
“你说……”她若有所思地问，“女人应该怎样活呢？”
丽美诧异地抬头看着母亲，淑庄一脸认真的样子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童，正满怀期待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老师，等待她答疑解惑。丽美只得低头慎重地思考起来，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又总是太平淡太琐碎，实在不足为他人所道，她苦笑着说：“一时半会，我还真答不出来呢……”唉，这个问题……从何说起？
淑庄有些失望：“难道女人活着就为了做家务？”
“也不是吧……”丽美低头织毛衣。除了相夫教子，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活法。
江涛出现在门口，一手拿着湿漉漉的雨衣，一边探进头来问：“丽美什么时候来的？”
“呀，爸上哪去了？下这么大的雨。”
“他哪天不是吃饱了饭就四处疯跑？”淑庄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雨衣进了卫生间，“雨衣湿淋淋的也不找个地方挂起来，弄得家里到处湿嗒嗒的。”
江涛在丽美对面坐下，看着她熟稔地团着毛线球问：“孩子怎么没带来？”
“下雨天就不带了，他奶奶又怕在路上着凉，反正她也闲着，就让她照看了。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明天下午我得赶回去，要不孩子星期一上幼儿园没人接送。”
“你小姑小叔子就不会帮忙接送吗？”
“他们……”丽美停下团毛线，神情恍惚，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又重新团起毛线，含糊道，“他们都有事要做。”
淑庄提着拖把出来，一边拖着弄湿的地一边又唠叨：“雨衣也不会挂起来，弄得地这么湿……”
“看看，妇人家就是啰嗦！”江涛不耐烦，“拖两下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碎碎念的时间还要久！”
丽美抿笑，站起身走向淑庄：“我来吧。”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拖好了。”淑庄提着拖把走进卫生间。
丽美回到座位：“弟弟又上哪去了？”
江涛挥了一下手，不耐烦的样子：“不管他了！老大不小的人了，换作别人，都要结婚了，他还像个孩子。”
“那……”丽美踌躇，“明年是不是要让他结婚？”
江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甩地上，手在腿上擦着：“看他吧。他要是肯结婚当然好。”过了一会他忽然问，“你看凌晨跟小路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点什么？”
丽美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应。
江涛自问自答：“我倒也不担心这个，她是城里的小姐，怎么会嫁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又是个大学生，长得也漂亮，哪看得上凌晨？再说，张营也不会同意。”看见淑庄走过来，江涛问，“凌晨明年也二十二岁了，你看是不是找个人来说媒？”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淑庄在丽美旁边坐下，声音冷飕飕的，“你看着办吧。”
江涛觉得没趣，坐了一会便起身，讪讪地走出去。
丽美看着父亲的背影在客厅消失：“妈，你就不能迁就一下我爸吗？顺着他的意思……”
“我这不是事事都顺着他吗？我不是让他做主吗？”淑庄反问，声音忽地拔高了。
“我是说……”丽美说了一半却没了下文，只是轻轻叹气，又埋头团起毛线球。
过了一会淑庄问：“礼宗最近常打电话给你吗？”
丽美神色黯然，语气轻描淡写：“老样子……结婚这么多年了，哪有那么多话可说。”
“再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他也该回来了，你们小两口一年到头也难得聚一聚。”
“他今年不会回来，不回来过年。”
“不回来？”淑庄诧异，“这么久没见你们娘俩，心可真狠……”
“他生意忙……就随他吧。”
“你呀，留心着点。”
丽美微微点了下头，慢慢地团起毛线，背着光的脸显得有些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