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探密 六
第34章 探密 六
约了施玉寒在村口见面。见了面,她却不搭理小路,自顾和凌晨讲话,小路不免感到难堪。
“你们先聊,我去买点瓜子。”凌晨借故走开。两个人站在原地,只感到窘。小路几次想张嘴道歉,却又开不了口,分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却要道歉?迟疑再三,她终于还是开口,那天的事……实在是对不起!她嘴里在道歉,眼睛却盯着脚上的鞋。
虽然她这样心不甘情不愿,施玉寒也还是愿意故作大度:“算了,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那天我也确实冲动了些。我妈风评确实不好,因为她死了两个丈夫,人们就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视她为不祥之人,经常说些闲言碎语,你也不必太当回事。”
竹溪边木船上的那场倾诉之于施玉寒固然是蓄谋已久,在张小路那,又何尝不是一场有预谋的倾听?她留心过的种种蛛丝马迹,在她的好奇心里一点点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已经快要结果了。
“是啊,我也是后来才听我表哥说起,农村人,思想封建,又爱嚼舌根。”
“这么说,你也不信?”她扭头看着小路,又是那种热切的目光。
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是的,在竹溪木船上。小路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凌晨买了瓜子回来,见她们两个有说有笑,他提议去看电影。
“好啊!”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冰释前嫌,两人都如释重负。
“表哥,”小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还想邀请玉寒到你家里去坐坐,你看怎样?”
“什么?”凌晨大惊失色。
小路又催促道:“好不好嘛?”
“不方便就算了。”施玉寒毫不介意地笑笑。
“当然……没什么不方便。”凌晨心里七上八下,只是强颜欢笑。
凌晨如坐针毡。母亲见到施玉寒时大发雷霆的画面总在银幕上晃来晃去。母亲对谁向来都很和气,在村里人缘很好,为什么独独与她们母女过不去?而现在,他正在与小路结成同谋,去揭开一个秘密?
为了不让淑庄见到施玉寒,一进家门凌晨就把她往楼上带。几个人还像小孩一样,为打游戏争得面红耳赤。快到晚饭时间,施玉寒得走了,出来一整天,不能再让施母一人冷清地吃晚饭,孤独地过一个喜庆的晚上。凌晨不敢挽留,送她下楼。正走向门口,却被淑庄叫住了。
“凌晨,带了朋友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她边问边从厨房走出来,打量着那个年纪和凌晨相仿的女孩子,温和地笑着。
凌晨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小路吸着气,故作镇定。
“阿姨,新年好!”施玉寒站住脚,礼貌地问候。
“新年好!这是谁家的孩子?看起来挺面生的。你也是竹溪村的吧?”林淑庄问,凌晨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坐!”
施玉寒忙道:“不不,我已经来了半天,该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吧。”淑庄说,“等下让凌晨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阿姨!”施玉寒客气地说,“我家就住在村北,离这里很近,过了桥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凌晨像生了根一样钉在那里,不知道要去送。
江涛在这时回来,手里提着一条鲢鱼,兴冲冲地踏进门:“我买了一条大鲢鱼,等下炖锅鲢鱼汤——咦,家里来客人了?正好正好!晚上留下来吃饭!”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去,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显露,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施玉寒这个人似的,小路感到失望。
施玉寒看着那个男人,恍恍惚惚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江家她还是头一次来。话说回来,同一个村的,也许在田间地头、溪边桥上哪里见过,所以看着面熟吧。
“坐吧,别光站着,吃了饭再回去。”淑庄对站在一旁忐忑不安的凌晨轻声责备道,“怎么不招呼客人?”他跟别的女孩子交往,总好过跟小路没有结果。门不当户不对,她那个城里的妹妹怎么会同意。
施玉寒见自己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前堵后追,只得在客厅重新落座——可是谁在堵她呢?她分不清“脱不了身”是外界强加的,还是因为与江父的不期而遇让她犹疑不决。
“淑庄,”江涛从厨房走出来,“饭快烧焦了。”
“你就留下来吃饭吧,今天是正月初一,总不能让你又冷又饿回家去吧。”淑庄热情地挽留,回厨房去炒菜。
小路和凌晨各自偷偷松了口气。
“愣着干什么!不会给客人倒茶?”江涛责备凌晨。淑庄不满凌晨和小路发展越过亲戚的关系,看得出她对这个女孩子是有好感的。
“我来吧。”小路从凌晨手里拿过茶壶,一边慢吞吞地装茶叶一边留心江涛的表情。
“咦,”江涛竭力在脑海中搜索什么,“我看着你……好像有点面熟……”
“是啊!”施玉寒也仔细打量着他,“我们是同一个村的,也许在哪里见过。”
江涛点点头,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点着吸了一大口,徐徐地吐出烟雾。烟雾袅袅娜娜,四处弥漫,呛得人直咳。江涛并不熄灭,只是起身坐到另一边去。
那动作竟是这样的熟悉,好似来自记忆深处,一下就让她产生了亲切感。
“你们这一辈我是比较陌生,你的父辈我应该就认识。”江涛漫不经心地问,“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听江涛这么一问,她突然有些伤感起来:“我爸爸很多年前就没了,我家在村北,我妈叫谢伶美……”
“啪!”
众人扭头看去,林淑庄拿着菜刀站在厨房门口,脸色一片死灰,那条大鲢鱼在她的脚下作垂死挣扎,身子“噼噼啪啪”地打着地。其实……其实她只不过想唠叨丈夫几句,为什么不让鱼贩子把鱼宰了再提回来,这样不省事多了?这么粗心的人!
往日遇到这种事,江涛总是不耐烦地说,女人家噜哩噜索的,这么点小事情还要来烦我!——没杀你就不会杀吗?……她当然会杀!她只是习惯性地想要唠叨几句,除此,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她怕知道得太多自己会承受不住,可他偏偏什么都要叫她知道!
谢伶美!谢伶美!那个女人把他们的儿子摆到她家里二十一年——虽然那孩子也并不是那个女人塞给她的,可是她却觉得当时她是非收下不可的——这还不够,还要再叫女儿上门来羞辱她!太过分了!是谁把那个女人纵容得这样得寸进尺?这么多年来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来她睁一眼闭一眼,可他还是不放过她,他还要继续折磨她到几时?
施玉寒发现所有的人脸色都不对,但没有什么能够比站在对面那个中年男人更能引发她的无限遐想,他手指夹着一截香烟,就连夹烟的手势都那么熟悉,仿佛在哪里多次见过。烟雾不时地飘过来,尽管味道浓烈,却让人无端端地生出一些温暖。……然而叔叔突然咳嗽起来,母亲收起笑容,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从他嘴里取下烟来,在桌子边缘掐灭,起身从开着一道缝的窗户丢了出去,嘴里说,少抽点!叔叔却满不在乎地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剥起花生来……
记忆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泻汪洋,让她无从抗拒。
叔叔,母亲,还有……阿姨?!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能!……
多年来不敢对儿时的记忆抽丝剥茧,仿佛害怕遇上暴雨天,在溃坝的瞬间,把一切冲毁。
她想要逃。她必须逃。逃出记忆。
她真的就那么做了,她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耳边隆隆地响,好像火车驶过。这一次没有人开口挽留,所以她走得很顺利,步子很仓促。
整座房子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只要有一点火星,顷刻间引爆,顷刻间灰飞烟灭。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战争没有爆发,暴风雨没有到来,惊涛骇浪也失约了。一切都平息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那么平静,静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从地上捡起那条已经无力挣扎仍旧在苟延残喘的鱼,那条可怜的鱼,它离水太久了。
她默默地转身。
转身的刹那,他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绝望,那是怎样凛冽的绝望。
阵阵鞭炮声惊天动地地响起来。一阵风掠过,门口高挂的红灯笼摇晃起来,随着鞭炮声起舞,把门楣横批“合家欢乐”四个字映照得红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