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惊梦 十三

第51章 惊梦 十三

谷子和花生全部晒干入仓，已是十余天后的事。

一个寒冷的夜晚，江涛的女人火烧眉毛地找上门来了。

你的谷子、花生和五分地的菜，我照价收购，一分也少不了你，但是，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你不可以回来！你一回来就是十天半月，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你不怕招人闲话，可我怕！你娘家，知道你是寡妇的人还不多，可在竹溪村，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更何况，回娘家只是暂时的，你将来在竹溪村的日子，可是长长久久的！……孩子生下来，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可多住些时候，回来后逢人问起，只说孩子是抱养的或者路边捡的——什么话不能说呢？舌头不就长在你嘴里？

江涛的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这钱，是用来收购你的谷子、花生和五分地的菜，不是白给你花的，你就收下吧！有了它，你在娘家的日子会过得舒坦些……

回娘家的路百转千折，寸步难行！路上几次想掉头，细思量，终不得不前行。母亲发现她的时候，她已在门外徘徊了一柱香的工夫。

那时已过了午饭时间，母亲把中午的菜热了，依旧有肉有汤。嫂嫂去了集市还没回来。

晚上，姑嫂在灯下促膝而谈，事实上，这场对谈形同演讲，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嫂嫂说，你这趟回来，我猜想你八成是动了什么心思。一个女人家，单独撑一个家确实是苦了些，可女人一辈子图的什么？不就是吃穿不愁吗？王大发总还是留下了三亩地、几间房。你要是再找个男人，也不见得就有这样的条件，毕竟你已经不是未婚的姑娘了。我们村的刘玉兰，她后来找的那个丈夫不是患有腿疾吗？什么事也做不了，还得侍候他一辈子，摊上这么个男人还能不穷死？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王大发那般老实可靠的，万一遇上个小偷小摸的、嗜赌成性的、几杯酒下肚就打老婆的，那你可就亏大了！想想吧，找了个男人可不等于找到了依靠，还不如那现成的三亩地、几间房揣在怀里踏实，饿不着冻不着！……

在娘家一住五六天，她没有走的意思，嫂嫂的态度不冷不热，她如坐针毡。有一天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她开始呕吐，吐出一滩黄水，吐得喉咙“咯咯”地响，喉管就像快脱节的火车厢。她的孕吐越发严重，已经无法搪塞过去。嫂嫂在天井做豆腐，见状骇然，脸上挂满乌云。

此后，嫂嫂那张乌云密布的脸便在娘家的任意一个角落晃动。墙壁，开着天窗的瓦房顶，晾在天井的衣服上，甚至蹲在厕所里也能看到。好几次，帮嫂嫂做豆腐的时候，嫂嫂千方百计地想从她嘴里掏出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她都用沉默对抗。

又一个晚上，嫂嫂找她谈话了，嫂嫂一脸的真诚，让人无法不相信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阿美呵，嫂嫂说，一个女人家，要独自撑一个家确实难为你了。虽说王大发死后留给你三亩地，可那三亩地，毕竟是当年他们一家五口人的口粮，现在，王家的人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你一个人，生产队迟早是要把地收回去的，地是公家的，人不在也就没了，光是吃饭就成问题了，不要说夫妻之事了。嫂嫂叹息道，可怜你还这么年轻，要等熬白头熬入土还得多少个年头啊？说句掏心话，咱们女人家，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要不找个暖被窝的，这日子还真过不下去。……

又过了几日，嫂嫂从集市上回来，肩上装豆腐的空桶还没来得及放下，一把抓住她的手，从厨房拖进房间，神神秘秘的样子。嫂嫂说今早在集市上听一个卖豆腐的大姐说，村里的文书要娶儿媳，条件倒是放得很宽，说是只要女方还年轻，能生育，不痴不傻不残疾就可以。阿美啊，嫂嫂说，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了。再说，你也得给你肚里的孩子找个主吧，一个寡妇人家怀上孩子，总不是件光彩的事！你这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藏是藏不住的，找个男人快点嫁掉才是正事。我把你的情况跟那大姐说了，那大姐拍了胸脯，事情包在她身上！吓，不就怀孕吗？那有什么！文书想抱孙子都想疯了，儿子都三十岁了，媳妇还没讨上，当父亲的能不急吗？这下，儿媳有了，孙子也抱上了，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你小姑那肚里的孩子，也就一个多月，看又看不出来，到时逢人问起，只说是早产，谁敢说不是？文书的儿子，大的毛病倒是没有，只是头脑发育比正常人晚了些……

搁了一天，嫂嫂来催促了，阿美啊，你可得抓紧呐！

嫂嫂出门后，母亲冷笑着，嗤！我还不知道你嫂嫂安的什么心？文书的公子，三十岁还打光棍，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三十岁还头脑发育晚了点？唬唬外乡人也就算了，连你都想哄骗！她急着把你嫁掉急糊涂了！什么人不能嫁，偏要嫁个傻子呢！

又搁了几天，嫂嫂坐不住了。阿美，你倒是表个态啊！

母亲在一边冷笑。

算了吧，嫂嫂！

嫂嫂像是被唾液噎住了一般，涨红了脸。老半天，才悻悻地道，随你了。挑着一担豆腐，脚都迈出门了，又转回身，从鼻孔“哼哼”冷笑数声，我还不知道你受了谁的教唆？女儿去跟别的男人睡大了肚子，倒还觉得光荣了不是？

母亲生气了，我还没死，轮不到你来管教！

婆媳关系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