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现实在逼她这样做

第23章 是现实在逼她这样做

我对祖母充满了畏惧，在我眼里，她就成了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如果令她稍不满意，无情的巴掌或是怒骂声准会在我的身上降临。

暮霭时分，祖父将我从外面抱回了家，祖母还是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发现我们回来了，她向我们转过头，这时我看到，祖母的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脸也红得像高粱，比刚才发火时的脸色还要难看，好像刚刚大哭了一场。

她站起身，向我们这边挪过来，眼睛没有看脚下，被身旁的一张小凳子绊了一个踉跄，差点向前磕去，好在她又在一瞬间稳住了。祖父没好气性地瞪她一眼：“活该，整天像泼妇一样不摔跤才怪！”随后将我向屋里抱去。我畏畏缩缩地趴在祖父的肩膀上，没有再敢去看她。

刚迈两步，便感觉到祖母飞快地从另一边跑过来，“给我！”她大喝一声，好像一股旋风，从祖父手上一把夺下我来。我被她这一举动吓愣了，不知道祖母要干什么，心里害怕极了：难道她是要将我拖去扔掉吗？于是我叫起来：“奶奶，我好好锻炼，别打我……”

我移动自己的头，把视线投到祖母的脸上，我突然看见两行泪水从祖母的眼睛里，慢慢地流了下来。我小小的心感到一颤，如被某一样东西碰撞了一下，祖母的眼泪，在映入我的眼帘时，它仿佛不仅是两滴有些发咸的泪，更多的，它是一种揪心的隐痛。那种感觉就像我是一只烫手的山芋，但祖母又绝对不能把我丢弃，可是留着，就会使她痛苦无比。

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慢慢地有了与以往不同的认识；不仅我的双腿无法走路，而且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翅膀受了伤的小鸟，失去了在天空飞翔的自由。与此同时，祖母的眼泪，也不再是一种液体，它变成了另外一种状态。我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熊熊燃起的火，它的焦灼，是想要将我彻底毁灭。

然而祖母并没有走向哪里，而是立在原地，她身子慢慢地往下蹲，眼神迷离，最后竟一屁股栽在了地上，但是手依然把我勒得紧紧的。她开始问我：“小逸，奶奶对你不好吗？”

我摇摇头。

“怕奶奶吗？”

我怯怯地点点头。

祖母的眼里隐着亮闪闪的液体，却又是那样的浑浊：“不是奶奶心狠，奶奶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啊！”她的声音，竟变得像她的眼睛一样浑浊不堪，拖着长长的哭腔，继而眼泪汹涌而出。

我面对她，开始手足无措了，也跟着祖母哭了起来。一阵酸楚涌遍了我的鼻头，一种咸涩的味道，在我的口中慢慢滑向了我的舌头，热泪从我的眼睛里无声地流了出来，很快又变成一道道冰凉冰凉的水，从我的面颊直流而下。祖母把我紧紧地拥在她的怀里，她的脸贴着我的脸，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哭，只是觉得自己此刻就该哭。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有多久，仿佛在这个空间里，成为我与祖母唯一的世界，除了我和祖母心间翻滚着的困苦和悲伤以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我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祖母也从伤心中缓过来，语重心长地说起来：“奶奶现在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宁可你现在怨我，都不要以后等你长大的时候恨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老头子，我知道你心疼她，是的，现在我们可以带着她，宠着她，可等她大了，还是这样什么也不会，甚至有吃的东西放在那里也拿不到嘴里。有一天我们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时候，你让她怎么办？你现在的仁慈就是对她将来的残酷啊！”祖母抬着头，声音嘶哑着，向祖父一字一句地说。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成了一口很深很深的井，深邃得让我很难以琢磨，我不知道，在这口井里，又会藏着多少我现在难以理解的秘密。

太阳已退出了地平线，只是那半边天空上，云霞像一团团火焰，燃烧了起来，蔓延了大半片天空，月亮已经隐隐约约地冒了出来。

尽管祖母将我捧在手上，我还是不理解祖母的苦衷，我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苦了、太累了。我并不喜欢。我抬头偷偷望向祖父，发现他这次并没有与祖母辩驳的欲望，他的表情凝重着，叹着息，连双肩都耷拉了下来。

在祖母的强逼下，尽管控制不了神经的乱抖乱动，但我的手和腿都像正常孩子那样粗壮了，别人所说的逐渐萎缩直至死亡并没有在我的身上上演。而曾经与我状况相似的几个孩子，早已夭折，有的甚至是因家人没有好好照顾他而活生生地病死的。

很多时候为了少跌倒，我双手死死握着钢铁架不放，常常满头大汗，精疲力尽。粗糙刚硬的现实，打磨掉我一层柔嫩的皮肤，所以我的手脚皮肤一直比同龄人都要粗糙，甚至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手脚，会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是磨蹭出来的。与此同时，也打磨掉我许多纤细精致的触须，逐渐将我变得粗糙与刚硬起来。

我常常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可以在那里痛痛快快地玩，我却被奶奶逼着在这里锻炼呢？”

可生活就是生活，哪里容你有那么多为什么呀！我慢慢懂得：也许不是祖母在逼着我，而是现实在逼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