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还有一件事情
一路上，两人话并不多，以前的秋丰不太愿意搭理谈彩霞。
嫌弃她没文化，又牵连到自己都成了农村户口。
秋丰看着谈彩霞跟他保持着拘谨距离，心里叹了口气，真想狠狠揍以前的自己，什么比玩意儿，狗都不嫌家穷。
梦境里的谈彩霞因为厂里的一次意外，早早就过世了，他在梦里的悔恨是如此的真实。
家里很穷，特别是父亲过世后。
他个子长得快，都是拿新布做的，像他今天穿的衣服，虽然上衣跟裤子都短了一截，毕竟衣服跟不上他长高的速度，但至少都是新的。
反观谈彩霞，她的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刚刚打架扯坏了，又多了很多污渍，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很狼狈。
秋丰向着谈彩霞不动声色地挨近了一步，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
“妈，这钱你收着。”秋丰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还没捂热的七十元钱。
这钱不是小数目，谈彩霞没伸手，反而推辞道：“你都是大小伙子了，自己留着吧。”
秋丰干脆把钱直接塞进她裤兜里。
“妈，你去买件新衣服，街口那家店里有呢大衣，还有呢子西裤很好看。”
谈彩霞有些受宠若惊，瞥了一眼儿子的侧脸，见他神态自如，心里有些感慨，儿子终于懂事了。
“不用，太贵了，我扯块布回来自己做……”
这年头，孩子户口随母亲，秋丰、秋收两兄妹，自然也是农村户口，一家四口，只有秋父是城市户口。
自打秋父过世后，布票、肉票、油票、粮票等等计划票据都绝了来源。
一家人都是依靠谈秋霞，在建安公司的家属工厂，靠体力活赚钱。
最大头的消耗依旧是粮食，家里的粮食是生产队的公粮，数量不多，差的部分还是要买议价粮，这两年市面上的商品粮多了，价格也下去了一些，日子却依旧过得紧巴。
“早饭吃了吗？”秋丰问道。
谈彩霞有些受宠若惊，“没吃，家里煮了粥，你是饿了吧？”
秋丰笑了笑，“我饿了。”
他拉着谈彩霞站住，这里刚好有家包子铺，眼下还算是早餐时间，蒸笼上热气腾腾，还剩下没卖完的一笼包子，香气四溢，闻着就很有食欲。
当即要了四个肉包子，一口咬着一个，转手给谈彩霞递过去两只。
谈彩霞抢着上前付钱，秋丰也不客气，由着她付了钱。
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这梦展示的就是秋丰原本的未来，他能够如此了解黄医生，也是梦里得知的。
他被关在精神病院后打听来的关于黄医生年纪的事情，再后来，他放出来后，黄医生东窗事发，所有的犯罪明细，也是从判决书上获得的。
被他唬到了。
未来既然让他提前知晓了，那么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秋丰有十二分自信，这就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谈彩霞架不住秋丰的劝，到底还是吃了一个肉包子，剩下的那个她想留给女儿，油纸合拢，一直攥在手里。
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去乘坐公交车，步行了四十分钟，这才看到了建安公司这几个大字招牌。
职工宿舍跟建安公司是连在一起的。
家里的房子是建安公司的宿舍楼，老式的筒子楼。
秋家在一楼，小的两房一厅，在围墙那，自己隔了个简陋的院子，搭了个洗澡间，旁边的空地种了点菜，90年代地皮不值钱，边户就这点好。
这幢筒子楼靠近街道，虽然吵闹了一些，进出倒是很方便。
一楼的光线不好，蚊虫也多，好在眼下是初秋，湿气少了一些，蚊子也少了。
秋丰顾不得烧水洗澡，简单捯饬了一下，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冲了一下头脸。
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到院子里，谈彩霞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搓洗盆里的衣服，那是昨天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
看她的样子也重新捯饬过，齐耳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拉破口的上衣换过了，依旧是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身材有些发胖，侧脸的轮廓却很柔和，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俏。
秋丰顺手拿起书包，对着谈彩霞说道：
“妈，我回一下学校。”
谈彩霞抬头，“今天在家休息吧，明天再去。”
秋丰摇摇头，“时间还早，我去找一下我们班主任，把事情说清楚。”
谈彩霞犹豫着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以往儿子都拒绝她到学校，说她衣服穿得破，说话也不好听，加上班上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偏偏他还有个超生的妹妹。
这些都是压在少年人心头的重石，让他觉得低人一等。
这回秋丰倒是没有一口回绝，反而耐心解释道：“妈，这次不用，等以后开家长会了，你再来。”
他打开院门，朝着外面走去。
谈彩霞坐在小板凳上，手探在水里，攥着一件儿子脏衣服的袖口，迟迟没有动作，刚刚儿子说的那些话，让她鼻子有些发酸。
她文化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就是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很顺耳，有些高兴。
吸了吸鼻子，她低头，继续洗着衣服，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轻轻地哼着……
秋丰走在初秋的街头，上午街道上人并不太多，早餐铺头已经收档了，里面的老板于是坐在店门口，一边做着手工活计，一边让自己喘口气，间歇中跟左邻右李再八个卦，说累了一口茶水下肚。
城市不大，烟火气息却极为浓郁，街道两侧的墙面上，标语已经有些败落了，靠近墙角的地方，斑驳的更厉害，生出些杂草来。
四中离秋丰家并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
赶到学校，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了，秋丰今年刚上高三，学业紧张，这年头的高考通过率并不高，几个城里孩子有单位内招名额，毕业后直接考技校。
但是对于向秋丰这样虽然城里出生、城里长大，却是农村户口的孩子，就没办法了，要么考大学改变命运，要么到发达城市去当农民工，留在家乡经商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没本钱。
可以选择的路很少。
秋丰梦里的自己，走了很多弯路，高三辍学后开始流连在录像厅，当起了二流子，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
知道小妹的事情还是在九五年底，一次意外的谈话而得知，他是个失败的儿子，同时也是个失败的哥哥。
后来他把小妹的仇报了，但是也惹了很多麻烦，还好他有精神病证明，让他逃过一劫。
他今天去学校，是想找班主任袁老师，从思康精神病院拿回来的诊断病例给他，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也不会退学。
此外，还有件事。
刚走到校门口，昨晚一起打过架的保安也在值班，他有些诧异地打量着秋丰。
秋丰笑了笑，“哥，昨晚对不住啊，打红了眼，我没有针对你，回头想想，后悔死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保安也笑了笑问道：“不用住院了？”
“嘿，医生也说了，年轻气盛，火气消了就行，又不是真的犯病。”
保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秋丰，少年人的脸上还有昨晚打架留下的擦伤，但是身上收拾的很干净，白色的衬衫，蓝底的裤子，有些吊在身上，脚下一双平平无奇的解放鞋，头发很清爽，像是刚洗过。
眉眼清秀，仔细看，竟然生得极好。
昨晚的那股子凶劲荡然无存，宛如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奶狗，透着几分青涩。
保安挥挥手，“快进去吧，要放学了。”
秋丰这才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