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线之外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2章 军事法庭审判

法庭的吊扇转得很慢,三片扇叶切割着从百叶窗漏进来的阳光。林默坐在被告席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窗棂分割成条状,落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那些光斑随着扇叶的转动时明时暗,像极了瞄准镜里忽隐忽现的十字线。他注意到法庭墙角有一块水渍,形状像极了摩苏尔的地图轮廓。

检察官把弹道分析报告推到桌子中央,牛皮纸文件夹在橡木桌面上滑行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文件夹边缘已经有些卷边,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他今天换了条深蓝色领带,上面别着枚小小的银色领带夹——那是军事检察院十年服务纪念章。林默注意到检察官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右手食指的指甲边缘有些参差不齐,像是经常被咬过的痕迹。

“2023年9月14日16时23分。“检察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话时喉结下方的领带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你的M2010 ESR发射的.300 Winchester Magnum子弹,击中了平民阿卜杜勒·卡里姆的右肩胛骨。“检察官翻开报告时,林默闻到了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混合着检察官手腕上淡淡的古龙水气息。

林默注意到检察官的右手小指在微微颤抖,那是长期使用鼠标留下的职业伤。报告第三页贴着现场照片,彩色打印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照片里,水泥墙上的血迹呈放射状喷溅,像朵开败的波斯菊。血迹下方有一道清晰的弹痕,周围的混凝土呈现出蛛网状的裂纹。照片角落里,能看到半只儿童凉鞋,粉色的,沾满了灰尘。

弹道专家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上尉,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他站在投影幕布前,说话时总喜欢用激光笔点着示意图,那个红色光点在弹道曲线上来回跳动,像极了狙击镜里的红点。投影仪散热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安静的法庭里格外明显。

“枪管磨损导致弹道向右偏移0.3密位。“上尉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在1600米距离上,这相当于......“

激光笔突然没电了。上尉尴尬地拍了拍笔身,塑料外壳发出空洞的声响。法庭书记员小跑着送来新电池,她的低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急促的哒哒声。林默注意到书记员的制服裙摆上沾着一小片咖啡渍,已经干涸成了褐色。

“相当于偏离目标48厘米。“上尉终于说完这句话,激光笔的红点重新亮起,停在弹道图的终点位置。投影幕布上,弹道轨迹像一条红色的蛇,蜿蜒着穿过各种参数图表。

旁听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穿黑袍的女人把脸埋进头巾,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在木质长椅上,发出“嗒“的一声。林默数着那些银镯子,一共七个,在昏暗的法庭里泛着微弱的光。女人身边坐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正用铅笔在判决书背面画着什么——看起来像是把步枪的轮廓。男孩的膝盖上有块结痂的擦伤,边缘已经泛白。

马库斯作证时站得笔直,像是有人在他脊椎里插了根钢条。他制服袖口的纽扣少了一颗,露出几根倔强的线头。阳光从侧面照过来,能清楚地看到他脸颊上新冒出的胡茬,还有左边眉毛上一道几乎愈合的伤疤——那是三周前在摩苏尔巷战时留下的。他的领带打得有些歪,右侧衣领微微翘起,像是匆忙中没来得及整理好。

“当时能见度不足200米,热成像显示......“马库斯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摸着裤缝线,指节处还有未完全消退的茧子。

法官打断了他,老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法官的黑色法袍袖口已经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深蓝色的西装袖口。他的钢笔在记录本上留下几个无意识的墨点,像是一排省略号。“直接回答,中士。你们是否确认过目标身份?“

马库斯的喉结又动了动。林默看见他后颈上有道汗迹,在橄榄绿的制服领子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法庭的空调出风口正对着被告席,冷风拂过林默的后颈,让他想起沙漠里突如其来的夜风。空调滤网大概很久没清洗了,吹出来的风带着淡淡的灰尘味。

“没有,长官。“马库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说完这句话后,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休庭时,林默在洗手间遇见检察官。对方正在洗手,肥皂泡顺着不锈钢水槽打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洗手间的瓷砖有些已经开裂,墙角堆积着未清理的水渍。检察官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一道长长的疤痕——那是军人才会有的伤。水龙头有些漏水,水滴落下的间隔几乎可以计时。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检察官关掉水龙头,水珠从镀铬的龙头上滴下来,在陶瓷洗手盆里留下一个个圆形的水印,“那堵墙后面藏着真正的狙击手。如果你没打偏......“

水滴落进排水口的声音异常清晰。一滴。两滴。三滴。林默盯着排水口旋转的水涡,想起沙尘暴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当时风速仪显示7.2米/秒,他应该多修正0.1密位的。洗手间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在镜子里投下青白的光。镜面上有几个模糊的指纹,大概是上一个使用者留下的。

最终陈述时,林默站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显得很干,像是沙漠里晒了太久的皮革。法官席背后的国徽擦得很亮,边缘处反射着刺眼的光。法庭的木质长椅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疲惫的叹息。

“我看到十字线对准了目标。“林默说。他的视线越过旁听席,落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那里本该坐着军事观察员,现在却只有一束阳光斜斜地照在椅背上。椅背上的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下面浅色的木头。

法官的钢笔停在记录本上,墨水晕开一个小蓝点。书记员停下了打字的手,整个法庭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林默看着那个墨迹慢慢扩散,就像他看着那颗子弹穿过1600米的距离,最终偏离了应有的轨迹。法官的钢笔是支老式的派克,笔帽上的镀金已经有些褪色。

“但我没看到人。“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听见旁听席上银镯子又“嗒“的响了一声。法庭的时钟正好走到整点,发出沉闷的报时声。阳光已经移动位置,照在了法官席的地面上,那里有几道深深的划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