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悦客来
楚明姝转身对着主座行了个万福:“父亲明鉴,要查来历何须听她一面之词?但凡入京之人必有路引,守城卫兵、客栈掌柜都是活证。”
昭平侯手指在黄花梨椅扶手上敲了敲。
前些日子的确听说吏部侍郎家的庶女被揭穿是抱错的,闹得满城风雨。若他昭平侯府也认错个假千金,岂不是被人家笑掉大牙!
“阿钰啊。”他放柔了声音,“把路引拿来给为父瞧瞧可好?”
“进城时不慎被小贼摸走了!”楚明钰急急开口,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许是掉在来时的马车里。”
“巧得很呐。”楚明姝掩唇轻笑,鬓间金步摇跟着晃悠,“不过城门守卫那儿记着每日进出车马,父亲派管事去兵曹司问一声便知。”
正厅里陡然安静下来。
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楚明钰额角渐渐渗出细汗。
苏氏突然起身将人揽进怀里,杏色披帛扫落茶盏,“啪”地碎了一地。
“我的儿受苦了!”她红着眼圈瞪楚明姝,“母女连心还能有假?你这丫头非要搅得家宅不宁才甘心?”
楚明姝盯着碎瓷片上晃动的光影,前世也是这样。楚明钰一掉泪,母亲就把她罚跪在碎瓷片上。膝盖上的疤到现在阴雨天还会疼。
“女儿不过是想知道,“她听见自己声音发涩,“我亲生爹娘究竟在何处讨生活。”
楚明钰突然挣开苏氏怀抱,发间珠钗撞得叮当响:“父亲母亲,女儿有要事禀告。”
她斜睨着楚明姝冷笑,“只能单独说。”
昭平侯摆手屏退众人时,楚明姝盯着那扇雕花木门缓缓合拢。
楚明钰最后那个眼神让她后背发凉,像毒蛇吐信。
前世这日过后,她就惨遭唾弃,贬为下等奴婢,被打发去浆洗房,寒冬腊月还要给楚明钰烘暖手炉。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绝对,这辈子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转身,疾步穿过回廊,绣鞋踩过枯黄的梧桐叶,径直奔自己的惊鸿苑而去。
日头偏西时,樱草抱着几个瓷瓶匆匆跑进院子。
她将药罐子搁在石桌上,喘着气道:“姑娘,咱们院里能找着的止血散、金疮膏都在这儿了,您看哪些能给廖嬷嬷使?”
楚明姝从青石阶上站起身,素色裙裾沾着几点暗红血迹。
她扫了眼蜷缩在廊柱下的老妇人——半夏正吃力地搀着廖嬷嬷半边身子,那件灰褐色夹袄已被血渍浸透。
“这伤得请大夫来看。”楚明姝快步上前,接过半夏手里的力道。
廖嬷嬷浑身发抖,额角新伤叠着旧痕,显然不止挨过一顿打。
樱草忙把药罐拢进包袱皮,“奴婢这就去前头唤人备车。”
“且慢。”楚明姝突然拽住樱草衣袖,余光瞥见墙根闪过半片藏蓝衣角,“你亲自驾车,从后巷绕出去。”
廊下风灯忽明忽暗,照得廖嬷嬷惨白的脸愈发灰败。
她哆嗦着往柱子上靠:“使不得...老奴这戴罪之身,出不得侯府。”
“嬷嬷当真要等死?”楚明姝压低嗓子贴在她耳边,声音里淬着冰碴。
这话让廖嬷嬷浑身一颤。
昨儿楚明钰带着四个粗使婆子将她掳走,那镶金护甲生生剜进她手臂,逼她认下狸猫换太子的罪名。
车轮碾过青砖的轱辘声由远及近。
楚明姝朝半夏使个眼色,两人架起廖嬷嬷便往外走。
守门的小厮见是大小姐要出门,都没细看就开了角门——侯爷夫人此刻还在正院审问奶娘,真假千金的风声尚未传开。
马车颠簸着驶过朱雀大街。
樱草在外头甩着鞭子,车帘缝隙里漏进几缕残阳。
廖嬷嬷缩在角落,指甲抠着车壁雕花,喃喃自语:“姑娘这是害老奴罪上加罪。”
“嬷嬷以为留在侯府就能活命?楚明钰的手段,你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楚明姝冷笑,伸手撩开她额前乱发。
老妇人突然捂住耳朵尖叫:“别说了!那黑心肝的...她根本不是人!”
“昨儿她扎了你十七针。”楚明姝掰开她颤抖的手指,“右耳后两针,左肩三针,剩下的全在腰眼上——嬷嬷可还记得当时怎么求饶的?”
车辕猛地一颠,廖嬷嬷扑倒在软垫上。
“老奴实在受不住啊!”廖嬷嬷突然嚎啕,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那银针扎进皮肉里,比刀割还疼百倍!”
楚明姝掏出帕子按在她渗血的额角:“今日若不是我挡着母亲那一脚,您这会儿早被拖去乱葬岗了。”
她指尖沾了血渍,在锦帕上晕开暗红的花,“嬷嬷可曾想过,待楚明钰玩腻了这猫捉老鼠的把戏,你我还能活几日?”
暮色渐浓,街边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廖嬷嬷突然抓住她手腕:“姑娘到底想如何?”
楚明姝盯着廖嬷嬷惨白的脸,一字一顿道:“我要嬷嬷活着作证。”
廖嬷嬷捂着红肿的脸颊,嘴唇发颤:“姑娘...咱们势单力薄,眼下该如何是好?”
楚明姝掏出手帕轻轻按在她渗血的额角,温热的触感让老妇人浑身一抖。
“先去仁济堂止血,往后事事听我安排,自能保你性命。”
马车停在挂着“妙手回春”匾额的医馆前,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楚明姝吩咐樱草搀人进去,自己却带着半夏拐进巷子。
七月的日头毒辣,她抬手挡住刺眼的光,望着街对面三层朱漆的大客栈——牌匾上“悦客来”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柜台后拨算盘的乔掌柜抬头时,正见少女提着裙裾跨过门槛。
十二幅月华裙扫过青砖地,腰间禁步纹丝不动。
“稀客啊!”乔掌柜笑着迎上来,眼角皱纹里藏着精光,“楚姑娘上月订的苏绣帐子可还合用?”
楚明姝将荷包搁在柜台上,铜钱碰撞声清脆:“正要谢过掌柜。今日来是想打听位朋友,楚明钰姑娘前几日住店时丢了路引。”
“楚姑娘说笑了。”乔掌柜拨弄着翡翠扳指,“咱们店近三日入住的姑娘里,可没这号人物。”
楚明姝目光扫过二楼雕花围栏。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确实曾听侯府的侍女提及,曾亲自前往悦客来客栈,为那位楚明钰搬运行囊。
除非,楚明钰登记入住时所用的名字并非楚明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