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渔火照残躯
冰冷，咸腥，带着鱼腥味和潮湿沙砾触感的空气，灌入耳东平的鼻腔。意识如同沉在浑浊海底的破船，被一股微弱却持续的力量，一点点地拽向水面。
痛。
无处不在的痛。
骨骼如同被拆散又胡乱拼接，每一寸连接处都传来撕裂般的钝痛。经脉更像是被塞满了烧红的铁砂和冰冷的碎玻璃，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带来万针攒刺的酷刑。皮肤表面，被空间碎片切割的伤口、被污秽劫煞侵蚀的青黑冻痕、还有被空间乱流撕扯出的诡异撕裂伤，纵横交错，如同最狰狞的蛛网，覆盖着他布满暗紫色雷纹的残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粘稠的血痂和眼角的污垢遮挡。刺眼的阳光让他本能地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围。
天空是久违的、干净的蔚蓝色，飘着几缕棉絮般的白云。不再是落雷坡那压抑的铅云和毁灭的雷光。身下是粗糙、冰冷、带着潮气的沙滩。海浪的声音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哗啦……哗啦……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腐烂海藻的气味，还有一种……烟火气？不远处，隐约能看到几座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屋顶歪斜，墙壁是用粗糙的石头和泥巴垒成，糊着破旧的渔网。更远的海面上，漂浮着几艘破旧的小木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凡俗……海边……渔村？
耳东平的大脑一片混沌。空间乱流……撕裂的空间……无尽的坠落和痛苦……然后，是那缕来自尧暍菁的、融合了玉佩灰芒的灰紫色魂光，如同最坚韧的绳索，死死拽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灵魂……再然后，是剧烈的撞击，冰冷的海水……最后，就是这片沙滩。
他……活下来了？被空间乱流抛到了凡俗的海边？
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尚未散去，更深的虚弱和剧痛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抬起眼皮都无比艰难。丹田深处那颗混沌星辰核心黯淡无光，旋转近乎停滞，只传递出微弱到极点的搏动。经脉中空空荡荡，刚刚新生的混沌雷元在空间乱流和伤势的双重摧残下几乎消耗殆尽。唯有左手掌心那道暗灰色的雷纹烙印，依旧传来一种冰冷的、内敛的存在感，像一头沉睡的凶兽，暂时蛰伏。
最让他心神一紧的，是胸口那枚玉佩。它依旧紧贴着皮肤，温润的触感还在，但那种磅礴的混沌灰芒却沉寂了，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只剩下最本源的、微弱的温润感，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维系着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还有……那缕融入他灵魂深处的、来自尧暍菁的灰紫色命魂本源！它如同灵魂深处一盏不灭的灯，光芒虽然微弱，却异常稳定地燃烧着。它不仅守护着他的灵魂本源不被空间乱流的后遗症彻底摧毁，更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吞噬转化着侵入他体内的、残余的污秽劫煞和空间能量碎片，将其转化为极其微弱的精纯魂力，反哺滋养着他枯竭的灵魂。
正是这缕魂光的存在，让他在如此重创之下，意识还能保持一丝清明。
“呃……”他尝试着发出声音，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挤出嘶哑的破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牵动着胸口那道被无面鬼影死寂能量洞穿、又被空间乱流撕裂的恐怖伤口。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隐隐有冰冷的死气渗出。
就在这时——
“呀！阿爷！阿爷！快来！这里有个人！还活着！”一个清脆、带着浓浓海边口音的童音，带着几分惊恐和好奇，在不远处响起。
耳东平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脏兮兮粗布褂子，约莫七八岁、皮肤黝黑的小男孩，正站在几步开外的沙滩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小男孩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破竹篓，里面似乎装着些刚捡到的贝壳和小螃蟹。
很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形佝偻、穿着同样破旧、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粗布短褂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来。老者脸上布满了海风和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眼神浑浊却带着海边人特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二狗子！乱叫什么！别靠太近！”老者一把将小男孩拉到身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沙滩上那个如同破麻袋般、浑身浴血、布满了狰狞伤口和诡异纹路的“人形物体”。
当他的目光扫过耳东平身上那些深可见骨、泛着青黑、仿佛被什么恐怖力量侵蚀过的伤口，尤其是胸口那道恐怖的贯穿伤时，老者的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嘶——！这……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老者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在海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被鲨鱼撕咬的渔夫，见过触礁沉船淹死的倒霉蛋，却从未见过如此凄惨、如此诡异的伤势！这人身上的伤口，根本不像是凡俗之物能造成的！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那人虽然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那双半睁着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让他脊背发凉的……冰冷和死寂！那不是濒死之人的麻木，更像是一种……被无尽痛苦和黑暗淬炼过的、如同深海礁石般的沉寂。还有那人皮肤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暗紫色纹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阿爷……他……他还活着吗？”小男孩躲在老者身后，怯生生地问，小脸上满是害怕和好奇。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他拄着木棍，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两步，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耳东平。他看到那人胸口极其微弱却持续的起伏，看到那被血污覆盖的嘴唇微微翕动。
“还……有一口气。”老者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犹豫和挣扎。救？这人伤势如此恐怖诡异，来历不明，浑身透着不祥，救活了怕是大祸！不救？看着一条性命在眼前慢慢消逝，他这大半辈子打渔积下的那点良心，又过不去。
海风带着咸腥气吹过，卷起几片枯叶。耳东平躺在冰冷的沙滩上，意识在剧痛和虚弱的浪潮中沉浮。他能模糊地感知到老者的挣扎和犹豫。凡俗……渔村……一个重伤垂死的“怪物”……他能指望什么？
一丝冰冷的自嘲在心底泛起。撕碎了无面鬼影，扛过了空间乱流，难道最终要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不知名的凡俗海滩上？像一块被海浪抛弃的腐肉？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没时——
嗡！
灵魂深处，那缕灰紫色的命魂本源之光，仿佛感应到了他即将熄灭的生机，猛地明亮了一瞬！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清冽魂力，如同冰泉般注入他枯竭的意识海！
同时，他那只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掌心那道暗灰色的雷纹烙印，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烙印深处，那一点混沌本源仿佛被魂光引动，极其艰难地释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空间波动！
这波动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极其细微地、扭曲了身下沙滩与海水交界处、一片不足巴掌大小的……空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那片空间极其短暂地模糊、扭曲了一下！几粒原本被海浪冲刷到耳东平身下的、带着湿气的粗糙沙砾，瞬间被这扭曲的空间之力……湮灭！化为肉眼难辨的微尘！
这变化极其短暂，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一直死死盯着耳东平的老者，浑浊的眼睛却猛地瞪大了！他清晰地看到了那片沙滩的瞬间模糊和几粒沙砾的凭空消失！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鬼……鬼啊！”老者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拉着小男孩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在沙滩上！他看向耳东平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看着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耳东平心中一片冰冷。果然……凡俗之人，视之为妖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惊恐后退的老者，在退了几步之后，却猛地停住了！他死死抓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布满皱纹的脸上，恐惧依旧，但眼底深处，却挣扎着涌现出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是怜悯？是认命？还是……一种海边人面对无法理解的大海天威时，那种近乎麻木的敬畏？
老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耳东平胸口那道恐怖的贯穿伤，看着那依旧在极其微弱起伏的胸膛。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最终，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恐惧被一种近乎赌命的狠厉取代！
“二狗子！别哭了！”老者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去！回家！把门板拆下来！快！”
小男孩被爷爷的吼声吓住，哭声噎在喉咙里，茫然地看着爷爷。
“快去！！”老者再次厉喝，眼神凶狠。
小男孩被吓到了，一骨碌爬起来，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朝着渔村的方向跑去。
老者拄着木棍，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他不敢再靠近耳东平，只是隔着几步距离，用那双充满恐惧、怜悯和决绝的浑浊眼睛，死死盯着沙滩上那个如同破布般的残躯。
“造孽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在海风中飘散，“是死是活……看老天爷收不收你了……”
耳东平躺在冰冷的沙滩上，咸腥的海风灌入他撕裂的伤口。意识在老者那充满恐惧与决绝的眼神中沉浮。灵魂深处那缕灰紫色的魂光，在刚刚那一下空间异动后，似乎消耗不小，光芒重新变得微弱，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维系着那一线生机。
凡俗的渔火，能否照亮这具来自地狱的残躯？那一线悬丝般的生机，是否真的能在这陌生的海滩上……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