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崩塌的回响与尘封的暖
一天,仿佛过了十年。
陆修远把自己关在顶层办公室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也隔绝了他崩塌的帝国正在承受的狂风暴雨。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绝望的气息。
地上散落着文件、摔碎的杯子和空酒瓶。
曾经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如今堆满了股价断崖式暴跌的实时图表、合作方发来的雪片般的解约函、银行措辞严厉的催款通知,以及……
那张被他揉皱又展开无数次、写着冰冷诀别的便签纸。
「陆学长:晚晴姐的债,我偿清了。勿念。砚宁」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偿清了……偿清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陆修远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寒意和恐慌。
助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报告,脸色比纸还白:
“陆…陆总,‘南湾新城’项目…被顾氏集团接手了,他们…他们今天举行了盛大的奠基仪式。银行那边…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明天中午前第一批款项无法到位,就要申请冻结我们所有资产并启动破产程序……”
陆修远没有抬头,只是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助理如蒙大赦,放下报告,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破产?冻结?他不在乎了。
他在乎的是那个支撑了他七年,却被他亲手推开、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巨大的空虚感和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颓然地倒在冰冷的真皮沙发里,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
这该死的胃病,自从晚晴走后,就时不时折磨他。
以前……
以前每次胃痛发作,无论多晚,只要他皱一下眉,或者只是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那个穿着月白旗袍的身影就会立刻出现。她会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
回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记得最初的时候,砚宁根本不会做饭。
她虽然是孤儿,但被那对善良的养父母照顾得极好,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最简单的粥都煮不好。
有一次,他胃痛得厉害,脾气暴躁,她手忙脚乱地煮了一碗白粥,结果米是夹生的,水放少了,稠得像浆糊,还差点烧糊了锅。
他只看了一眼,就烦躁地挥手打翻了碗,滚烫的粥溅了一些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她只是咬着唇,默默地蹲下去收拾,一声不吭。
第二天,他看到她手背上贴着创可贴,依旧穿着那身碍眼的旗袍,在厨房里笨拙地对照着手机食谱,小心翼翼地切着姜丝。
锅里的水沸了,蒸汽熏得她额头冒汗,几缕碎发黏在颊边,眼神却异常专注。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厨房里飘出的不再是焦糊味。
她熬的粥变得软糯适中,米粒开花,带着恰到好处的米香。
她学会了炖各种养胃的汤,山药排骨汤、猴头菇鸡汤……
汤色清亮,味道醇厚却不油腻。
她甚至能精准地掌握他胃痛时想吃点清淡小菜的口味,清炒的时蔬碧绿爽脆,蒸的鸡蛋羹嫩滑得像布丁。
每一次,她把温热的粥或汤端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
他通常只是皱着眉头,因为疼痛或者工作上的烦心事,端起碗,沉默地吃着。
味道真的很好,暖流从喉咙滑下,熨帖着翻搅的胃部,疼痛会慢慢缓解。
但他从未认真看过她一眼,也从未说过一句感谢。
似乎那是她作为“苏晚晴替身”理所当然应该做的。
最奢侈的回应,大概是在某次胃痛缓解后,他心情稍好,尝了一口她新学的薏米莲子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嗯,味道不错。”
仅仅这四个字,他记得当时她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掩饰那一闪而过的、微弱的亮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静无波的样子,仿佛那点光亮只是他的错觉。
现在想来,那是不是她仅存的一点,被他无意间施舍到的卑微的满足?
不止是胃痛时的照顾。
他记得无数个通宵达旦的夜晚。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S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令人焦头烂额的数据中,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知何时,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会悄然放在他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旁边有时还会有一小碟切好的水果,或是几块精致的手工小点心。
那咖啡的香气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提神,味道也永远是他偏好的浓度和甜度(不加糖,只加一点点奶)。
他习惯了这种无声的补给,习惯了在疲惫时随手端起杯子啜饮一口,仿佛那是房间里自动生成的某种功能。
他从未想过,是谁在深夜里关注着他的状态,是谁记住了他挑剔的口味,又是谁在他精神濒临崩溃时,默默地燃起一盏能让他稍微喘息的灯?
还有那些关键的项目谈判。
多少次,在对手步步紧逼、他几乎要失守阵地时,对方总会因为一些“意外”而方寸大乱——或许是临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后面色大变,或许是电脑突然故障丢失了关键数据,或许是前一天晚上“不小心”泄露了某个足以致命的把柄被匿名送到了他手上……
他总是将这些归结于自己的“运气”和“对手的愚蠢”。
现在想来,那背后是何等精准的情报和无声无息的运作?
是砚宁那双看似柔顺低垂的眼眸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苏晚晴的替身”……
这个他用来麻痹自己、也用来定位砚宁的标签,此刻像最恶毒的嘲讽,狠狠扇在他脸上!他何德何能,让一个拥有如此能力的女子,心甘情愿地模仿着另一个女人,为他付出整整七年?
而他回报她的,只有冷漠、忽视,以及最后那个在求婚现场、冰冷如刀的驱逐眼神!
胃部的绞痛骤然加剧,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撕扯。
陆修远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额头渗出冷汗。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茶几上的内线电话,想习惯性地吩咐:“给我倒杯热水……”
手指伸到一半,僵在半空。
电话那头,再也不会有那个沉默的身影回应了。
巨大的恐慌和失去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他的心脏,比胃痛更甚。
他猛地坐起身,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再次拨打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冰冷的机械女声,如同最后的审判。
“啊——!”
陆修远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狠狠将手机砸向墙壁!屏幕碎裂,零件飞溅。
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毯上,双手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泪水混杂着冷汗,模糊了视线。
砚宁……你在哪里?
没有你熬的粥,这胃痛……
要怎么熬过去?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求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