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陋巷冻臀,锈剑斩泼皮
瓦罐巷的夜,是凝固的墨汁,又冷又稠。
寒风卷着腐烂的菜叶和尿骚味,钻进毓秀破锦袍的每一个窟窿眼。
他蜷在破陶罐堆的阴影里,屁股底下是冻得硬邦邦的泥地,寒气像无数根钢针,顺着尾椎骨往上爬,扎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怀里紧贴着胸口,是母亲那本《蒙童诗草》仅存的几页残纸,冰冷,带着狗血的腥气和污泥的土腥。
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块豁了口的破碗残片,碗底边缘,那道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偶尔在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下,会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错觉的温热。
“哐当!”巷口传来粗暴的踢踹声,几个歪斜的影子堵住了巷子唯一的光源——远处一盏昏黄的油纸灯笼。
“独眼彪哥,就是这儿!那小子怀里有块破碗片子,瞅着像老窑口的货!”一个尖细谄媚的声音响起。
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瞎了一只眼,用块脏污的黑布蒙着,剩下那只独眼在昏暗中闪着豺狼般的幽光。他裹着件油腻腻的皮袄,腰里别着把豁口的柴刀,正是瓦罐巷一带的泼皮头目,独眼彪。他身后跟着三四个歪瓜裂枣的混混,手里拎着棍棒。
“小子,听说你崩了毓家少爷的狗牙?挺能耐啊?”独眼彪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像砂纸在磨石头,“彪哥我正好缺个夜壶,你那破碗片子,孝敬了!”他独眼贪婪地盯着毓秀紧攥的右手。
毓秀的心猛地沉到冰窟窿底。他认得这些人,比毓家的恶犬更狠毒,吃人不吐骨头。他下意识把碗片和怀里的残稿捂得更紧,身体往后缩,冻麻的屁股蹭在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僵硬的疼痛。
“跟你说话呢!聋了?”独眼彪旁边一个瘦猴似的混混上前一步,抡起手里的短棍就朝毓秀肩膀砸来!
剧痛!毓秀闷哼一声,半边身子都木了。那破碗碎片硌得掌心生疼。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跑?冻麻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打?他连只恶狗都差点对付不了!
“不给?”独眼彪狞笑着,拔出腰间的豁口柴刀,刀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那就剁了你的爪子,我自己拿!”
刀光劈下!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铁腥气!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躲不开!避不了!毓秀瞳孔骤缩,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刻骨的屈辱。为什么?为什么谁都要来踩他一脚?书院除名,父母驱逐,恶狗撕咬,现在连这阴沟里的老鼠也要夺走他最后一点东西?
一股无名戾气猛地从心底炸开!比面对追风时更凶、更狂!他想吼,喉咙却被冻得发紧,只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脑海里混乱地翻腾着,最终定格在《蒙童诗草》下一页,那首字迹同样娟秀的短诗——
“十……十步杀……一人……”
声音干涩、断续,慢得像蜗牛爬行,在寒风中几乎听不清。
“哈?”独眼彪的刀顿在半空,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独眼瞪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笑,“这傻子念啥玩意儿?杀谁?杀鸡吗?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混混们也哄笑起来,巷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就在这哄笑声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剑鸣,骤然在毓秀脚边的污水坑里炸响!那不是他手中破碗碎片发出的微光,而是……那柄不知被谁丢弃、半截埋在污泥烂菜叶里的锈蚀铁剑!
剑身剧烈震颤!覆盖其上的污泥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如凝结血痂的锈迹。一道比破碗崩狗时刺目十倍的暗红血光,如同苏醒的凶兽之瞳,在剑格处骤然亮起!
毓秀只觉得一股冰冷、凶戾、带着浓重铁锈血腥气的力量,顺着他攥着碗片的手,猛地灌注全身!他完全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身体以极其别扭的姿态向前一扑,右手下意识地抓向污水坑里那柄嗡鸣的锈剑!
入手冰凉刺骨,滑腻腥臭。
“找死!”独眼彪见毓秀扑来,独眼中凶光毕露,柴刀狠狠劈下!目标正是毓秀抓剑的手臂!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
毓秀的身体,在那股凶戾力量的牵引下,极其诡异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猛地一旋!锈蚀的剑锋,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贴着劈下的柴刀,由下往上,斜斜撩出!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猪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独眼彪脸上的狞笑僵住,那只凶光四射的独眼,瞬间被惊愕、茫然和无法置信的恐惧填满。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左胸心脏位置,斜斜蔓延到右肋下方。暗红的锈剑剑尖,正从他背后透出半寸,粘稠的、带着腥气的热血,顺着暗红色的剑身纹路,如同贪婪的蛇,疯狂地向上蔓延、吮吸!整柄锈剑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满足的低沉嗡鸣,剑格处的暗红血光妖异地大盛!
“嗬……嗬……”独眼彪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手中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泥水里。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轰然向后栽倒,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那只独眼,至死都圆睁着,死死盯着毓秀,凝固着最后的惊骇。
死寂!
比刚才崩飞恶犬时更彻底的死寂!
巷子里只剩下锈剑吸血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还有毓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到极致的喘息。
“彪……彪哥?”一个混混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鬼!有鬼啊!”另一个混混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扔掉棍子,屁滚尿流地转身就跑!剩下的两个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着逃命,瞬间消失在巷子深处。
哐当!
毓秀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柄妖异的锈剑。它掉在独眼彪的尸体旁,剑身上的血迹仿佛被剑体彻底吞噬,只留下更显暗沉的锈色,剑格处的血光也迅速敛去,重新变成一柄毫不起眼的破烂。
“呕——!”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冲进鼻腔,看着独眼彪那死不瞑目的独眼和胸前的巨大豁口,胃里翻江倒海。毓秀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里衣,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杀人了……他杀人了……
那股支撑他的凶戾力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恐惧、巨大的空虚和刺骨的寒意。冻麻的屁股接触到冰冷的尸体旁的地面,寒意直透骨髓,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几乎瘫软下去。
就在这时——
“咦?”
一声极轻、带着浓浓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惊喜的少女低呼,从巷子侧上方传来。
毓秀猛地抬头。
只见侧前方一处低矮破败的屋檐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影。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轮廓。她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实则隐隐流转着月华般光泽的素白裙衫,裙摆和袖口却用极其繁复精致的暗金色丝线,绣着层层叠叠、仿佛要缠绕到人心里的藤蔓与残破古器纹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的星辰,此刻正灼灼地盯着——毓秀脚边那柄饮血后沉寂的锈剑,以及他手中紧攥的、豁了口的破碗碎片!
她的目光,炽热得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牢牢锁定了那两件破烂,对地上独眼彪的尸体视若无睹。夜风吹拂,她裙裾上缠绕的金丝微微晃动,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属于修真界的华贵光芒。
更远一些的黑暗里,那熟悉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促、更清晰,带着冰冷的探查意味,从至少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如同无形的锁链,悄然收紧。
毓秀浑身冰冷,握着破碗碎片的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那少女的目光,和黑暗中传来的机关声响,比地上的尸体和手中的凶器,更让他感到一种未知的、巨大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