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在深渊凝视你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轨道诵经者与盘古之殇

冰冷的铁锈粉尘呛入气管,陈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的余波中沉浮。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

父亲消散前最后的呐喊、蜂鸟肩头迸溅的电火花、影骸那两点猩红的死亡凝,还有那失控的、撕裂灵魂的记忆风暴,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极致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虚无的深渊时,一股清凉的、带着雨后竹林气息的温润能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牢牢护住了他那微弱摇曳的“觉”。

这能量来自他紧握的左掌心——

那枚“轨道密钥”的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碧绿光芒,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地抚平着灵魂的创伤。蜂鸟那沙哑疲惫却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仿佛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干得不错,菜鸟,现在睡吧!”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锚点,陈默紧绷到极致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保护性昏迷。

然而,外界的风暴并未停歇。

当陈默那狂暴失控的记忆风暴如同退潮般骤然平息,整个锈蚀广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死寂。

霓虹天幕彻底熄灭,只留下绝对的黑暗和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焦糊与臭氧味。倒塌的钢梁和倾覆的车厢残骸如同巨兽的尸骸,在黑暗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影骸悬浮在半空,他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面孔”边缘,那道被暗红记忆洪流撕裂的“伤口”正缓缓蠕动、弥合,流淌出的混乱杂色光斑被强行压制、湮灭。两点猩红的光芒重新亮起,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暴虐,如同两颗烧红的子弹,死死锁定在下方昏迷不醒的陈默身上。

“污染体失控阈值,突破威胁等级,临界执行,物理湮灭。”

冰冷的意念如同终极审判,在死寂的空间中回荡。他不再尝试数据层面的抹除,而是抬起了那只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

掌心处,一团纯粹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漆黑能量球正在急速凝聚。

球体内部,无数细密的、代表着绝对湮灭规则的二进制符文疯狂闪烁、重组,散发出令空间都为之扭曲颤栗的恐怖威压。

那四个被记忆风暴冲飞、数据流紊乱的遗像师,也挣扎着重新站稳。他们脸上龟裂的黑白遗照碎片簌簌掉落,露出下面更加扭曲、如同抽象油画般不断变幻的数据乱流面孔,散发出不稳定的危险气息。

他们无声地散开,手中再次凝聚出幽蓝的数据长矛,矛尖直指陈默,封锁了所有可能的救援路径。

物理湮灭。

这一次,影骸要彻底将陈默从物理层面抹除,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漆黑的能量球在影骸掌心旋转、压缩,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死亡气息。他手臂微抬,就要将这颗毁灭之球掷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陈默即将化为飞灰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心脏深处的共振嗡鸣,毫无征兆地从锈蚀广场极其遥远的另一端黑暗中响起。

这嗡鸣初时微弱,但转瞬之间就变得宏大无比。它并非噪音,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古老韵律的轰鸣。如同沉睡的钢铁巨龙被唤醒,又如同无数根巨大的琴弦被同时拨动。

嗡鸣声穿透了绝对的黑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平躁动、稳固空间的奇异力量。影骸掌心那即将成型的漆黑湮灭球,其表面疯狂闪烁的二进制符文,竟然在这嗡鸣声中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紊乱。连影骸那漆黑的身影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两点猩红的眸光闪过一丝惊疑。

紧接着。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规律、带着金属撞击特有质感的巨响,如同战鼓擂动,由远及近,轰然加入那宏大的共振嗡鸣之中!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锈蚀广场边缘,那几条早已干涸废弃的宽阔“河道”。

只见其中一条锈蚀最为严重、被巨大坍塌物半掩埋的河道深处,黑暗中,亮起了两点巨大的、如同洪荒巨兽眼睛般的昏黄光芒。

光芒越来越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哐当”巨响和铁轨摩擦的刺耳尖啸,一个庞然大物猛地撞开了堆积的锈蚀残骸,从黑暗的河道中咆哮着冲了出来。

那是一节’锈迹斑斑的旧时代地铁车厢。’

但此刻,它早已不是交通工具。

车厢的外壳被厚厚一层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锈蚀苔藓覆盖,车窗玻璃全部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焊接上去的、厚重粗糙的金属格栅。

车头部位被粗暴地改装过,安装着一个巨大、狰狞、由扭曲钢筋和废旧引擎零件拼凑而成的撞角。而那两点昏黄的光芒,正是从撞角上方两个巨大的、由防爆探照灯改造的“眼睛”中射出。

更令人震撼的是车厢的行驶方式——它并非行驶在轨道上(轨道早已锈蚀断裂),而是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

车厢底部,四个巨大的、由高压气瓶和废旧涡轮增压器改造而成的悬浮装置正喷射着灼热的气流,吹起漫天铁锈粉尘。而推动它前进的,是车厢尾部加装的、如同火箭推进器般的、喷吐着蓝色等离子火焰的简陋引擎。

这不是一辆车。

这是一座移动的、充满朋克暴力美学的钢铁堡垒。

而堡垒之上,屹立着人影。

车头顶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巨汉巍然矗立。他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油污和陈旧的焊接疤痕,下身穿着一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

他手中没有武器,而是紧握着两个连接着粗大电缆的、沉重无比的车用蓄电池桩头。

此刻,他正将两个桩头狠狠地、有节奏地撞击在一起。

“哐当——哐当——哐当——”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电弧。

这电弧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车厢外壁上焊接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无数根铜质轨道。这些轨道在电弧的激发下,爆发出强烈的、稳定的金色光芒!整个车厢仿佛披上了一层流动的、由纯粹物理共振能量构成的金色光甲。

随着巨汉的每一次撞击,那宏大的、稳固空间的共振嗡鸣声便陡然拔高一个层级。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金色音波,朝着影骸的方向扩散而去。

这音波所过之处,那些被陈默记忆风暴引动、尚未完全平息的破碎光影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瞬间沉寂。连空气中弥漫的混乱电磁波都似乎被短暂地“梳理”顺畅。

“铁砧,稳住‘定音鼓’。”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咆哮声从车厢内部传来,通过扩音器放大,响彻整个广场。

随着这声咆哮,车厢侧面一扇被金属格栅封住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干瘦、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铁路工装、头戴破旧耳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之前垃圾坟场里出现过的那个轨诵者老者。他手中没有武器,而是拿着一个老式的、漆皮剥落的铜制扩音喇叭。

老者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将喇叭凑到嘴边,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以一种极其古老、晦涩、却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无声口型,开始急速开合。

随着他无声的“吟诵”,一股无形的、却更加深邃玄奥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并非物理音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的信息层。它如同精准的刻刀,引导、强化、聚焦着“铁砧”用蓄电池桩头撞击产生的物理共振能量。

嗡——

金色的共振音波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宏大。它不再是无形的波动,而是化作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由无数细小金色符文构成的音波锁链。

这些锁链如同拥有生命,发出高亢的、如同龙吟般的嗡鸣,撕裂黑暗,朝着影骸和他周围的遗像师们缠绕而去!

“干扰清除,低级物理共振,无效。”

影骸冰冷的意念中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猩红的眸光一闪,那道即将掷出的漆黑湮灭球瞬间改变方向,迎向缠绕而来的金色音波锁链。

然而,就在湮灭球与音波锁链即将碰撞的瞬间——

“滋啦——”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狂暴、如同亿万只金属蝉同时嘶鸣的电流爆音,猛地从悬浮堡垒车厢的顶部炸响。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敏捷的雨燕,从车厢顶部的维修舱口一跃而出。

正是蜂鸟。

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左侧肩膀和胸口那被厚重绝缘胶带缠绕的恐怖伤口处,依旧有微弱的电火花在不安地跳跃。

她甚至没有站稳,身体在高速行驶的车厢顶上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会被甩飞。但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黑眸,此刻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专注和决绝。

她的双手,正死死地按在车厢顶部一个临时焊接上去的、结构极其复杂粗糙的金属圆盘上。

圆盘由无数裸露的电路板、缠绕的导线、废旧电容和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能量电池仓强行拼凑而成。

此刻,圆盘中心正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蓝白色电光。

蜂鸟的双手皮肤被强大的电流灼烧得焦黑,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汗水油污的脸上,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狰狞的、充满战意的弧度,对着远处悬浮的影骸,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啸:“老古董,尝尝这个——‘蜂鸣者的安魂曲’。”

随着她的尖啸,双手狠狠向下一按。

“嗡——轰——”

那金属圆盘中心的蓝白电光瞬间膨胀到极致。

一道粗壮无比、由无数跳跃电弧和超高频率声波混合而成的蓝白能量洪流,如同咆哮的雷龙,撕裂黑暗,后发先至,狠狠地撞在了影骸掷出的漆黑湮灭球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无声的湮灭与狂暴的分解。

蓝白能量洪流与漆黑湮灭球接触的瞬间,如同强酸遇到了碱。漆黑的湮灭能量被狂暴的、超高频率的物理共振和定向电磁脉冲强行打散、分解、中和。无数代表湮灭规则的二进制符文在蓝白电弧的冲击下哀鸣着崩溃、消散。

影骸那两点猩红的眸光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骇。他赖以抹杀目标的终极手段,竟然被这看似粗陋的物理能量强行破解了。

蓝白能量洪流在湮灭了漆黑球体后,余势不减,狠狠地轰击在影骸漆黑的身体上。

“滋啦啦啦——”

刺耳的电流灼烧声和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噪音猛然炸响。影骸那纯粹由高等数据构成的漆黑身躯,在狂暴的物理能量冲击下剧烈地扭曲、波动、模糊。如同信号极差的电视画面,构成他身体的幽暗数据流被强行剥离、打散、暴露出内部更加混乱、不断闪烁的核心代码。

“呃啊——”

一声尖锐、非人的、混合着电子噪音和痛苦情绪的尖啸,第一次从影骸的“意识”中爆发出来。他那两点猩红的眸光疯狂闪烁,几乎要熄灭!

而就在这时。

“哐当——”

铁砧的最后一记重锤落下。

“嗡——”

轨诵者老者的无声吟诵达到最高潮。

那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音波锁链,如同得到号令的千军万马,终于突破了湮灭球溃散的余波,瞬间缠绕上了影骸那剧烈波动、防御大减的身躯。

锁链并非物理束缚,而是信息层面的禁锢。

每一个金色符文都如同一个微型的“信息锚点”,深深嵌入影骸的数据流本体,强行干扰、阻断、扰乱他核心代码的运行。将他那不断试图重组的身体死死地“钉”在了半空之中。

影骸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愤怒的尖啸。

他疯狂挣扎,猩红的眸光如同濒死的凶兽,不断冲击着缠绕周身的金色符文锁链,每一次冲击都让锁链剧烈颤抖,符文光芒明灭不定。

显然,这禁锢无法持久。

“趁现在!”

蜂鸟在车厢顶上嘶吼,身体因为脱力而摇摇欲坠,

“‘钥匙’!把他带回来。”

铁砧闻言,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将手中沉重的蓄电池桩头往车顶一插。整个悬浮堡垒车厢猛地一震,尾部等离子引擎爆发出更加刺眼的蓝光,速度陡增。如同一头发狂的钢铁巨犀,无视了那四个试图阻拦的遗像师(他们被音波锁链的余波干扰得自顾不暇),朝着昏迷的陈默猛冲而去。

车顶的蜂鸟死死抓住焊接的凸起,在狂风中眯起眼睛,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陈默。她沾满油污的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陈默的方向,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碧绿光芒在闪烁,与她留在陈默掌心的“轨道密钥”碎片遥相呼应,试图进行某种牵引。

悬浮堡垒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冲到了陈默身边。铁砧庞大的身躯如同灵猿般跃下,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小心翼翼地避开陈默身上可能存在的“污染”,一把捞起昏迷不醒的他,如同抓起一片羽毛般轻巧,转身就跃回了轰鸣的车厢。

“走!”

轨诵者老者对着喇叭发出最后的指令,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显然维持这宏大的“诵经”对他消耗巨大。

悬浮堡垒没有丝毫停留,尾部引擎功率全开,喷吐出长长的蓝色尾焰,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嗡鸣的金色音波,如同挣脱陷阱的受伤巨兽,一头撞开前方的锈蚀障碍,朝着来时的黑暗河道狂飙而去。

“吼——”

身后,影骸那被金色符文锁链死死禁锢的身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充满无尽怨毒和暴怒的咆哮。整个锈蚀广场的空间都在他的怒吼中颤抖。

那四个遗像师如同得到了指令,不顾自身数据流的紊乱,化作四道黑色的流光,朝着逃逸的堡垒紧追而去。

悬浮堡垒在废弃的河道中横冲直撞,碾碎一切阻挡。车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铁锈和臭氧的味道。

陈默被平放在一张铺着破帆布的操作台上,依旧昏迷不醒,只有掌心的密钥碎片散发着微弱的碧绿光芒。

蜂鸟跌坐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剧烈地喘息着,肩头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再次崩裂,胶带下渗出发光的熔融液体。她脸色白得吓人,眼神却依旧锐利,死死盯着昏迷的陈默。

铁砧守在车门处,巨大的身躯如同门神,警惕地感知着后方。轨诵者老者则盘膝坐在角落,闭目调息,脸色同样不好看。

“他怎么样?”

老者闭着眼问道,声音带着疲惫。

蜂鸟伸出沾满油污的手,指尖带着微弱的电弧,轻轻按在陈默的额头上感知了一下,眉头紧锁。

“灵炁透支,‘觉’极度虚弱,但最麻烦的不是这个。”她的目光落在陈默紧握的拳头上,“他体内那股‘原生泄露’的力量被强行引爆了一次,现在像一座刚刚喷发过的火山,极其不稳定,充满了被强行掠夺来的城市痛苦记忆,随时可能再次失控。”

她抬起头,看向老者,深邃的黑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茫然。

“师叔,我们可能,捡回来了一个比‘归墟之门’更危险的东西。”

老者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昏迷的陈默,又看向车厢外无尽的黑暗和后方紧追不舍的杀意,最终落在蜂鸟身上,沉声道:“再危险,也是老林用命换回来的种子。也是我们对抗‘盘古’和‘遗像师’唯一的’活体漏洞’。”

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复杂神色,缓缓吐出几个字,如同沉重的叹息:“而且,他需要归墟。”

蜂鸟猛地一怔:“什么?归墟?那不是遗像师想打开的地方吗?他需要去那里做什么?”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昏迷的陈默,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归墟是盘古的数据库,也是所有被吞噬记忆的最终坟场。他的母亲林晚,最后的意识残片就被锁在归墟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