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返城潮里的喇叭裤革命
仓库铁门推开的瞬间,霉味像蛇一样钻进周穗禾鼻腔。她皱了皱眉,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手背蹭到了右耳垂那颗红痣,有点痒。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堆着这些蓝粗布?”她嘟囔了一句,脚尖踢到一卷布匹上,发出闷响。
屋里黑咕隆咚的,只有墙上裂开的一条缝透进来一线光。她眯着眼睛数货架,心里盘算着:三号区是棉布,五号区是绸缎,七号区……对,就是这儿。
她摸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苗,跳动的光影映在一张张捆得结结实实的布包上。她蹲下身,翻开最上面一层,手指刚碰到布料,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
她猛地回头,火苗晃了一下,照见门口站着个模糊的人影。
“你在这儿干嘛?”声音沙哑,听不出男女。
周穗禾心头一紧,站起身来:“我是供销社的职工,来找积压布料。”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块石头。
她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还是没人应答。
她咬咬牙,抓起旁边一根木棍,往前走了两步,火苗照亮了那人的脸——空的。
不是说没人,而是……那张脸上没有五官。
她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几步撞到货架,几卷布包砸在地上,尘土飞扬。“你、你到底是谁?!”她声音发抖。
那人终于动了,抬起右手,指向她脚下。
她低头一看,自己踩在一本泛黄的账本上,封皮上写着“1958年”。
她弯腰捡起来,再抬头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她心跳如鼓,攥紧账本,转身就要往外跑,却听见头顶“咔哒”一声,像是锁门的声音。
“操!”她冲过去拉门把手,纹丝不动。
屋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墙缝那道光消失了。
她喘着粗气,靠在门边,手里死死攥着那本账本,指尖冰冷。
“算盘珠子不会骗人。”她低声念叨,仿佛这句话能给她点勇气。
可现在,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
夜市人声鼎沸,油锅滋啦作响,糖炒栗子的香味混着烤串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周穗禾抱着几卷蓝粗布从人群中挤过,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
“对不起啊姑娘。”一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赔笑,露出一口白牙。
她没理会,快步走到自己的摊位前,掀开帘子钻进去。
陈玉珍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在空中比划。
“来了?赶紧的,我这边刚试好样衣。”
“嗯。”周穗禾放下布料,掏出针线盒,银顶针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她正要开始裁剪,突然发现针盒里少了一根针。
“奇怪……刚才还在的。”她翻来覆去地找。
“怎么了?”陈玉珍问。
“少了一根针。”
“别管它了,先干活。”陈玉珍催促。
周穗禾点点头,拿起剪刀开始裁布。
剪刀划过布料的声音清脆利落,她动作熟练,眼神专注。
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少了那根针,心里空落落的。
……
天黑透的时候,她的摊位前围满了人。
“哎哟,这裤子真好看!”
“我也想要一条,多少钱?”
“能不能改小一点?我屁股太瘦了。”
周穗禾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收钱一边打包。
“排队排好,一个一个来!”
她喊了一声,嗓子都哑了。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吼:“周穗禾!你给我出来!”
她浑身一颤,抬起头,看见父亲周建国站在路灯下,满脸通红,手里还拎着一只鸡。
“爸……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你在搞什么名堂?这不是败坏风气是什么?!”
他一把扯过她,把她拽到一边,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私自改制供销社布料,是要被处分的!”
周穗禾咬着嘴唇没说话。
“你还敢卖?还敢收钱?我看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爸,这布本来就是积压货,放着也是放着。我能把它变成钱,有什么不好?”
“你懂什么!”周建国瞪她一眼,“规矩就是规矩!”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你知道这批布为什么会积压吗?”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
“因为没人愿意买。你说它是计划物资,可它连老鼠都不吃!”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不是想违背你,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它们活过来。”
周建国沉默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
深夜,周穗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手边的银顶针上,闪闪发亮。
她想起白天那个没有五官的人,想起那本1958年的账本,还有……那根消失的针。
她坐起身,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账本,一页页翻看。
密密麻麻的字迹,全是手写的,一笔一划都很工整。
她忽然停在某一页,眼睛睁大。
那上面赫然写着:“蓝粗布库存:3678米。备注:待销毁。”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待销毁?”
她猛地合上账本,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如果是待销毁的布料,怎么会出现在供销社仓库?
而且,为什么父亲会让她去查那些积压货?
她越想越不对劲。
她翻身下床,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可就在她拉开门的那一刻,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她警惕地问。
“是我。”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住了。
那是周建国的声音。
但她明明记得,他刚刚才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周建国,穿着和刚才一样的衣服,手里拎着那只鸡。
不一样的是——
他的脸上,也没有五官。
她尖叫一声,摔上门,转身就往里屋跑。
可身后,门又被推开了。
“穗禾,你怕什么?”那声音依旧熟悉,语气却异常平静,“你不就是想知道真相吗?”
她僵在原地,背对着门,不敢回头。
“你爸爸早就……不在了。”
“那本账本,是你妈妈临终前藏起来的。”
“她知道,有些事,不能让你知道得太晚。”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父亲”,声音颤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说,“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妈妈会在嫁衣内衬里,缝进一封遗书。”
“遗书?”她喃喃重复。
“对,写给你未来的丈夫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封信,请替我说一声对不起。’”
她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扶住墙才没摔倒。
“你妈妈不是病死的。”
“她是……被人害死的。”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是谁……是谁干的?”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手,指了指她胸前的银顶针。
她低头看去,只见银顶针上,浮现出一行字:
**“1958,清算未尽。”**
她猛地抬头,却发现门口已经空了。
只剩下那只鸡,静静地躺在地上,脖子歪着,双眼圆睁。
她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银顶针,指甲掐进了掌心。
窗外,风呼啸而过,吹灭了最后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