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不如谈恋爱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望舒崖最大的笑话

我成了望舒崖最大的笑话。

第八百零一年,隔壁洞府的锦鸡精生了一窝崽,路过我晒太阳的青石时,特意拔高了调子:“哟,瞧瞧,咱望舒崖的‘八百年道行’还在这儿挺尸呢!崽儿们,可莫学这位前辈,光长岁数不长本事!”

我闭着眼,尾巴尖都懒得动一下。

只有师父粗糙的树枝轻轻拂过我的脊背,还有兔子精阿绒,依旧每天蹦蹦跳跳地来,用她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脸:“姐姐别理他们!做猫多自在呀,那些人形有什么好?两条腿走路,看着就累!”

可那些刺耳的讥笑终究像细小的沙砾,日积月累,慢慢磨着我那点所剩无几的骄傲。直到一个雾气沉沉的清晨,我猛地从苔藓窝里站起身。

“师父,”我仰头看着老槐树虬结的枝干,声音干涩,“我要下山。”

师父沉默了许久,久到崖顶的雾气都快散尽了,才深深叹息一声:“罢了…是该去了。只是…你这点微末道行,又未化形…”

他粗糙的树皮裂开一道缝隙,一枚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鹅卵石掉了出来,精准地落在我面前。

“戴上它,贴身藏着。”师父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非到万不得已,性命攸关之时,莫要轻易动用其力。切记,切记!”

阿绒哭得眼睛更红了,把攒了好久的、带着露水的灵草塞满我的小包袱:“姐姐…山下的人好坏好坏的,你…你一定要小心呀!”

我低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阿绒湿润的鼻头,将那枚温凉的石头叼起,甩头套进脖子,灰石头贴着心口的绒毛,沉甸甸的。转身,纵跃,银灰色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望舒崖下翻涌的云海之中。

望舒崖顶的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冽,刀子似的刮过皮毛。锦鸡精那刻意拔高的、带着一窝崽崽炫耀的聒噪,还有那些或远或近、毫不掩饰的嗤笑低语,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进耳朵里,钻进骨头缝里。

我把自己摊平在师父树根下那片最厚实的苔藓上,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都埋进去,连耳朵都紧紧贴服在脑后,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喧嚣。

“姐姐!姐姐别听那些蠢货瞎叫唤!”一团温暖柔软的雪白撞进我怀里,是阿绒。她红宝石般的眼睛因为气愤瞪得溜圆,湿润的鼻头焦急地蹭着我的脸颊,“做猫多好!想睡就睡,想晒太阳就晒!那些人形,两条腿站得直挺挺,看着就累得慌!还要穿那些啰里啰嗦的布片子,哪有咱们一身天然皮草舒服自在?”她的小爪子轻轻拍着我的背,带着笨拙的安抚。

头顶,师父那虬劲的树枝也无声地垂落下来,粗糙的树皮带着熟悉的木叶清香,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地拂过我的脊背。没有言语,但那沉甸甸的、带着无尽包容与叹息的触碰,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废物点心。八百年道行的废物。望舒崖之耻。

这些词,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那夜金雷贯顶、被打回原形的剧痛和冰冷空虚,连同周遭所有异样的目光,终于在这第八百零一年的某个雾气弥漫、连月光都显得格外惨淡的清晨,汇聚成一股决绝的洪流。

我猛地从苔藓窝里弹了起来。四肢绷得笔直,银灰色的长毛在湿冷的晨雾中微微炸开,琥珀色的瞳孔里,那些长久以来积累的茫然、麻木、委屈和自暴自弃,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火焰烧灼殆尽。

“师父。”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岩石,仰头望向老槐树隐在浓雾中的庞大树冠。

崖顶一片死寂。连呜咽的风声都似乎屏住了呼吸。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在枝桠间缓慢流淌,仿佛时间也凝固了。

许久,许久。久到阿绒不安地用爪子紧紧扒住我的腿,久到冰冷的雾气几乎凝结成水珠挂在我的睫毛上。

“唉——”

一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终于穿透浓雾,沉重地砸落下来。带着千年的沧桑和一种洞悉命运般的无奈。

“罢了……”老槐树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饱吸了沉重的露水,“……是该去了。”

树干上,一块粗糙的树皮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一枚灰扑扑、圆溜溜、毫不起眼的鹅卵石,从缝隙中滚落出来,不偏不倚,“嗒”一声轻响,掉在我面前的苔藓上。它看起来和山下溪流里被冲刷了千万年的普通石头没有任何区别,黯淡无光,触手温凉。

“戴上它。”师父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得我心头一颤,“贴身藏着。非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魂飞魄散之际……莫要轻易动用其力。切记,切记!”最后四个字,如同烙印,深深烫在我的意识里。

“哇——姐姐不要走!”阿绒再也忍不住,小小的身子猛地扑上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打湿了我胸前的绒毛。她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背上一个用宽大草叶缝制的小小包袱,里面塞满了她不知积攒了多久的宝贝——带着晶莹露珠的月见草、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星灵果、还有几颗圆润的、带着她体温的月光石。“山下…山下的人好坏好坏的!他们…他们专门抓我们这样的小妖!姐姐你一定要藏好!饿了就吃这个!这个果子可甜了!遇到坏人…遇到坏人就跑!跑快点!呜哇……”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我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她湿润冰凉的鼻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慰的呼噜声。然后,我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颤抖的小手,将那枚温凉的灰石头叼了起来。石头表面光滑,带着师父身上特有的沉静气息。我甩了甩头,用爪子配合着,将拴着石头的一根同样不起眼的灰褐色细绳套过脑袋。石头沉甸甸地垂落在心口的绒毛上,紧贴着皮肤,那温凉的触感奇异地带给我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小小的草叶包袱被我叼在嘴里,散发着青草和灵果的清香。

没有再看那浓雾中沉默的巨树轮廓,也没有再回应阿绒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转过身,四肢的肌肉瞬间绷紧,银灰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向望舒崖那刀削斧劈般的边缘。

纵身一跃!

冰冷的、带着浓郁水汽的云海瞬间吞没了我。急速下坠的失重感拉扯着身体,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下方,翻涌的云气之下,是广袤的、陌生的、属于凡尘的苍翠大地,如同徐徐展开的、未知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