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刀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刀下无情人有情

一条林间小径上,封三施展出精湛的轻功身法,一路在密林中疾速穿梭。他是何雨兴麾下最为信赖的心腹,也是东厂中唯一敢于与何雨兴同桌用餐且无需顾忌的人物。尽管他年仅二十有余,但武功造诣深得何雨兴的赏识。放眼整个东厂,能与他交手十招而不败的,也仅寥寥数人。

前番他受何雨兴之命追查六贼的下落,自然也要探寻宝刀的踪迹。然而,他心中存疑:仅是一把刀,哪怕价值连城,又怎会令堂堂东厂厂督如此重视?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他却不欲深究,只遵照何雨兴的安排行事。

他从绵竹山庄出发,一路追踪至远方,沿途皆是六贼逃窜时留下的明显痕迹。然而,当他抵达一处岔路口时,不禁驻足,发现六贼的踪迹在此竟分为两路,且留下的印记依旧清晰可辨。

封三心中暗想:“实在蹊跷。六贼乃江湖中声名显赫之辈,其江湖经验之丰富,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这般人物,怎会在逃遁之际留下如此显著的痕迹?”念头至此,封三心头陡然掠过一丝不安:“难道六贼此举别有用心?”他这般思量,不禁忧心忡忡,唯恐自己已陷入六贼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

然而当前六贼分作两路,究竟该追踪哪一路才合适?他毕竟入东厂仅一年,办案经验尚显不足。面对这样的困境,心中不禁感到为难。

“咦?”封三的余光捕捉到不远处的一丝异样,急忙凑近细看,只见树枝上悬挂着一缕银丝。定睛一瞧,封三立刻认出,这竟是东厂厂卫制服的材质。他心中暗想:“厂督早已派人追踪六贼的下落,这些人办事竟如此疏漏,竟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随即取下银丝,顿时瞪大双眼,那银丝上赫然沾染着斑斑血迹。

只听“嗖”的一声锐响,一道寒芒迅猛袭来,封三耳凭借敏锐的听觉瞬间辨明方位,及时伸出两根手指。“啪”的一声响,他的两根手指将疾射而来的物件稳稳夹住,竟是一根短针。

“阁下好俊的功夫。”一声赞叹传来,伴随着沙沙声响,对面树梢上现出一人。只见那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满脸虬髯,是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然而,这大汉脸上竟涂抹着妆容,白色的脂粉覆盖了整张脸,脸颊上抹着腮红,双唇异常红润,两边耳垂挂着白银打造的首饰,看起来不男不女,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封三察觉此人呼吸平稳,气息浑厚,显然是内家功夫造诣深厚的高手,不禁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位?”

汉子道:“我名为达布尔巴,久仰中原武林高手如云,特此前来向各位豪杰讨教一二。”他言谈间,双肩肌肉不时耸动,仿佛其中暗藏玄机。

封三见其装束分明是汉人模样,然而名字却是西域风格,顿时领悟此人乃是来自西域。又见他肩膀微耸,不禁心生好奇,暗想:“难道此人与六贼有所关联?”于是开口问道:“不知阁下与六贼是否有所瓜葛?”

达布尔巴冷声道:“区区六贼,尚不在我眼中。我此番来中原,只为与各地高手一较高下,与那六贼并无瓜葛。”封三对他的说辞心存疑虑,达布尔巴却继续侃侃而谈:“先前确实目睹六贼从此处逃窜,还遇见了东厂的诸位高手。一时技痒,便与其中几人交手几招,却不料东厂之人竟是名不副实。”话音未落,他伸手向后一探,随即猛然一扬。“砰”的一声巨响,一具尸体重重地摔落在封三面前,赫然是一名东厂的厂卫。

目睹自家兄弟惨遭此人毒手,封三的脸色顿时阴沉如水,冷声喝道:“不论你与六贼有何瓜葛,仅凭你无故残杀我东厂厂卫这一条,便足以将你就地正法!”达布尔巴闻言,放声大笑,回应道:“正合我意!”话音未落,两人已如离弦之箭,疾速冲向对方。

那达布尔巴果然名不虚传,作为内功一派的高手,他在冲出的一瞬间,太阳穴立刻高高鼓起,双肩的肌肉也随之耸立。不等二人接近,达布尔巴率先挥出一掌,强劲的掌风裹挟着树叶,直逼封三而来。封三见状,急忙拧转身形闪躲,却仍与那道掌风擦身而过。掌风中裹挟的树叶犹如利刃,竟将封三胸前的衣襟划开数道口子。若非封三及时闪避,这一招恐怕早已取其性命。

封三脚步踉跄,勉强稳住身形,惊呼道:“波若功,你是密宗一派!”他洞察这一招的玄妙,竟源自西藏密宗的独门武功。然而,波若功对习练者的要求极为严苛,自前宋至今数百年间,鲜有人能将其练至炉火纯青。这达布尔巴看似年仅三十余岁,却已能将波若功施展得如此威猛,怎能不令人震惊?

达布尔巴负手而立,沉声道:“阁下好眼力,竟能识得我这一派的武功。不知阁下是否愿意展示自家绝学,让我也开开眼界。”封三咬紧牙关,深知今日遭遇劲敌,心中不敢有丝毫懈怠,忙斜身跨出数步,忽地左手化掌挥出,不等招式用老,迅速变掌为拳,随即身形猛然前扑,犹如饿虎扑食般直扑对方。

达布尔巴从容应对,两人瞬间陷入激战。封三拳掌变幻莫测,脚下步法灵动如风,身形矫健,显然采取的是虚实结合的战术。达布尔巴连番招架,每接一招便稍作停顿,似乎在揣摩对方的武功套路。然而他内力深厚,招式凌厉,无论封三如何变换招式,总能被他轻松化解。

转瞬之间,双方已交手二十余回合。封三越战越惊,惊叹于达布尔巴自始至终都能将他的武功招式压制得密不透风。他本为东厂年轻一代的翘楚,素来耳濡目染他人赞誉,如今面对达布尔巴,却如同稚童般黯然失色,心中的惊骇自是难以言表。

两人再度交手数十回合,达布尔巴已然洞悉封三的武学套路,巧妙避开封三的一掌后,退开数丈,沉声道:“原来如此。阁下竟是苍岭派的门下,想必尊师便是苍岭独臂老人阿不占。”封三闻言心下一震,对方竟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透彻。达布尔巴续言道:“可惜的是,你并未承袭尊师的武学精髓。这套‘苍云掌’本属内外兼修的上乘武学,但在你手中却显得章法全无,实在是辱没了你师父的威名。”

听他如此言语,封三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若想胜我,绝非易事!”达布尔巴闻言哈哈大笑,轻蔑道:“胜你又有何难?罢了,且让我亲自指点你一番,让你见识‘苍云掌’的真正威力。”话音刚落,他身形骤然飘动,迅捷如风,瞬间来到封三身旁。封三尚未及反应,达布尔巴已一掌猛然击向其胸口。然而不等此招使老,他忽地变掌为拳,“砰”的一声,重重击中封三的鼻梁。封三顿时鼻血喷涌,鼻梁骨已然断裂。

达布尔巴伸手紧扣住封三的肩膀,沉声道:“你师父阿不占,人称独臂老人,正是凭借残躯将单手武功练至登峰造极。而你身为他的弟子,却表现得一塌糊涂。看好了,‘苍云掌’中的‘一卸昆山’应当如此施为。”话音刚落,他手指骤然发力,封三顿时发出惨叫。只见达布尔巴五指深深嵌入封三的肩胛骨,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封三再次惨叫。达布尔巴随即松手,一脚迅猛踢中封三胸口,将他整个人凌空踢飞。

封三重重地跌入一旁的灌木丛,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几乎令他昏厥。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用力翻转身体,艰难地向前爬行。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逃离此地。灌木丛中的树枝不断地划过他的脸庞和身体,尤其是触碰到受伤的肩膀时,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呻吟。他急忙捂住口鼻,生怕被达布尔巴听见,便强忍剧痛,继续向前爬行。

尖锐的石子刮过封三的身体,肩部的剧痛几乎令他崩溃。他已无法分辨方向,只想拼命向前爬行。枝叶遮挡了他的视线,但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水流声却清晰可闻。封三下意识地朝着声源方向爬去,衣服成了爬行的累赘。然而,他无暇顾及,只顾埋头前行。突然,前方一片虚空,封三一个不慎,顺着斜坡咕噜噜滚落,“噗通”一声跌入河水之中。

河水湍急,封三只觉天旋地转,河水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又顺着鼻、耳、口、眼灌入,窒息般的难受令人难以承受,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他肩膀受伤,身体变得笨重,越是挣扎,下沉得越深。突然,封三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随即失去意识。幸运的是,他浮出水面,随着河水一路向下游漂去。

当封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这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内陈设朴素,并无特别贵重的物品。封三尚未坐起,便惊觉自己已被脱得一丝不挂,肩膀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令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醒了。”房门轻轻推开,一名女子缓步而入。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岁,身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脑后,脸庞上点缀着几颗雀斑,圆润的脸蛋配上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可爱。她手中端着一盆清水,水盆边缘搭着一条洁净的毛巾。

见封三醒来,女子显得颇为惊讶,道:“爷爷说你伤势严重,预计没有十天半月难以苏醒,却不料仅三天你就恢复了意识。”她边说边将水盆放置在桌上,随即走到床边,轻抚封三的额头,继续道:“热度已退。之前你高烧不退,再加上身负重伤,真让人担忧你是否能挺过来。幸好爷爷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说起来,你真是命大,恰好遇到了外出采药的爷爷,否则性命恐怕难保。”

封三问道:“这里是哪里?”女子答道:“这里当然是我家。”封三又问:“此地是何地?”女子道:“这里是久敬乡,属于高密地界。”封三闻言,心中一震,暗想:“我已昏迷三日,却不知六贼的下落如何?”便欲起身。女子惊叫一声,急忙背过身去,一张圆脸羞得通红,嗔道:“你好不知羞!”封三初时茫然,随即意识到对方是女子身份。然而,他身为东厂厂卫,早已净身,自认不算男人,故未将男女之别放在心上。

女子急忙从一旁的椅子上抓起一套粗布衣裤扔了过去,冷声道:“你自己换!”随即匆匆出了房门,关上门后倚靠在门边,只觉双颊如火、心跳如擂,心中暗想:“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紧张?”一想到方才封三不顾身份就要裸露身体,紧张之感愈发强烈,她一跺脚,连忙跑开了。

另一侧的屋里步出一位老者,他花白的胡须飘逸,脸上皱纹密布,但双目却炯炯有神。身着庄稼老汉的装束,手中握着一支烟锅子,目光追随着那女子远去的身影,随即走到屋门外。

老者立于屋门口,神情颇为古怪,双目精光闪烁,随即推门而入。封三正在更衣,突觉有人闯入,惊得他心跳加速,误以为是方才那女子,急忙拽过被褥遮挡身体。然而动作过猛,不慎牵动了肩部伤势,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待看清来人是一位老者,料想应是那女子口中的“爷爷”,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老者沉声道:“你是东厂的人。”封三闻言,心头骤然一震,暗忖这乡野老汉怎会知晓东厂之事?他立刻提高警惕,问道:“老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老者缓缓步至近前,目光如炬,继续发问:“你是效忠于朱棣,还是追随朱高炽?”此言一出,封三愈发惊愕。

老者口中所提及的“朱棣”,正是当朝的永乐皇帝,而“朱高炽”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这两位在天下人眼中,身份尊贵至极,谁敢轻易直呼其名?然而,这位老者不仅毫不避讳,反而坦然道出。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仅为一介乡野老汉,又如何得知皇帝与太子的名讳?

封三意识到老者身份非同寻常,心中愈发警惕,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老者淡然回应:“我是什么人?不过一介庄稼汉而已。”封三冷笑一声,道:“庄稼汉?哼,阁下似乎不擅长说谎,一介庄稼汉怎会知晓天子与太子的名讳?”老者眉头微挑,轻咬烟锅,反问道:“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封三厉声喝道:“我看你是居心叵测的贼人!”话音刚落,便猛然击出一掌。

“啪”的一声,老者手中的烟锅子猛然击中封三的手腕。封三顿时感到手臂一阵麻木,力气瞬间消失殆尽,身形不稳,险些跌倒。这一动作立刻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势,使他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剧痛袭来,疼得他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老者淡然道:“你的肩胛骨已碎,若无一年之功,休想复原。即便痊愈,功力也将大不如前。更何况,即便你功力未曾衰减分毫,于我而言,也不足挂齿。”他语气平静,缓缓落座于椅中,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你原本武功尚可,但也仅限于寻常水准。像你这样资质平平之辈,却被委以东厂重任,可见朱棣已昏庸至极。哼,他本就是篡位之徒,一介逆贼,又岂能称得上圣明之君?”话音未落,老者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顿时桌身剧烈颤动。

封三听老者竟敢对当今天子出言不敬,立时勃然大怒,喝道:“混账,胆敢口出狂言,污蔑当今天子!”他察觉到老者刚才那一掌力道虽厚重,却未将桌子震得粉碎,足见其内功深不可测,显然是一位内功精湛的高手。然而,老者身份不明,且身负重伤,封三决定暂缓动用武力。即便自己出手,恐怕也难敌这老者。

老者冷哼一声,沉声道:“难道我言有差?想当年,太祖高皇帝将皇位传予建文帝,此乃名正言顺之继统。而朱棣,区区一介藩王,竟僭越夺位,不是反贼又是什么?若仅止于此,尚可容忍。可他登基之后,不仅抹去建文皇帝年号,更将孝康皇帝牌位逐出太庙。孝康皇帝在世时,对朱棣恩重如山,身为兄长对其关怀备至。朱棣却不念旧情,对孝康皇帝子嗣施以屠戮,此等罪孽,纵使历经千百年,也必为后世所不齿!”

朱棣原本是大明的藩王,获封燕地,封号燕王。太祖高皇帝驾崩后,建文皇帝继位,即位之初便推行削藩政策,手段异常严酷,最终逼迫朱棣起兵叛乱,史称“靖难之役”。朱棣夺取皇位后,建文皇帝的下落成谜。为了彰显自己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者,朱棣不仅抹除了建文皇帝的年号,还废除了孝康皇帝的帝号,改称其为“懿文太子”。由于他本是藩王造反上位,深恐懿文太子的后人夺回皇位,于是将其子嗣全部囚禁于凤阳,不久后这些子嗣接连病逝,世人普遍猜测这背后是朱棣暗中下手所致。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位期间,为监察百官设立了锦衣卫。然而,因蓝玉案牵连甚广,引发满朝文武的强烈反对,朱元璋不得不废除锦衣卫。朱棣登基后,为调查建文旧臣是否忠诚于自己,决定重启锦衣卫。但由于锦衣卫废弃多年,许多高手或老或死,重新组建的锦衣卫在数年间并未取得显著成就。此外,朱棣提出迁都北平的决策激起了文臣的强烈不满,他们竟暗中勾结锦衣卫作乱。朱棣因此对锦衣卫彻底失去信任,转而依靠忠于自己的太监组建东缉事厂,以实施阴谋诡计。表面上东缉事厂负责监察百官,实则也是为了压制日益壮大且难以掌控的锦衣卫。

他封三踏入东厂仅一年光景,却已深谙其中的利害关系。此刻,听闻老者竟敢公然詈骂当朝皇帝,震惊之余,也察觉到此人身世绝不寻常。细思之下,这老者对往昔琐事如此了如指掌,显然是当年亲身经历之人。念及此,封三心中一凛,脱口而出道:“你莫非是建文朝的旧臣?”

老者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掐住了封三的脖颈,手上的力道竟异常惊人。封三顿时感到呼吸困难,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老者沉声喝道:“听好了,我不管你是朱棣的鹰犬还是朱高炽的爪牙,总之你属于逆贼一党。当年我未能替陛下铲除逆贼,今日取你性命,同样是为尽忠!”言罢,他猛然将其推开,迅速从背后抽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地当头劈下。

封三眼见自己今日恐怕难逃一死,索性不再躲闪,闭上双眼,昂首待毙。然而,片刻过后,四周依旧静悄悄,毫无动静。封三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老者手持短刀,刀锋悬停在自己头顶,与头皮仅隔数寸。封三疑惑地问道:“为何不下手?”

老者冷哼一声,“唰”的一声收起短刀,坐回到椅子上,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沉声道:“杀了你,皇位就能重回孝康皇帝一脉手中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陛下若能早些听从我的劝告,又怎会失了天下?说到底,是我的过错。当年我若能再坚持一些,唉……”他再次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的武功源自阿不占,我与他素有交情。杀了你,既不能助孝康皇帝夺回皇位,还会让阿不占痛失爱徒,又何必多此一举!”

封三闻言,愈发确信老者身份非凡。回想起他方才所言,封三瞬间忆起一个名字,顿时面如土色,双手掩口,惊愕地凝视着老者,声音颤抖地问道:“您难道是……中山王长子徐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