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百天
王盟缓步上前,襁褓里的小人儿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全无婴孩的懵懂,反而透着一股子沉静。她毫无怯意地回望着他。
“好个有福气的娃娃。”王盟开口,声音清朗。
沈念安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来头不小,身上那股气度,不是官位堆出来的,倒像是与生俱来的尊贵。
她咧开没牙的小嘴,软糯地“咿呀”了两声,权当是打了招呼。
王盟果然被她这机灵的反应取悦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梁,“小家伙,倒是不怕生。”
话音刚落,他顺手解下腰间一枚香囊。那香囊是上好的云锦所制,绣着清雅的竹纹,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香囊一出,一股极清淡的异香便若有似无地散开。
“初次见面,这个便当做给小娃娃的见面礼。”
沈守正一看那香囊的料子和做工,就知道绝非凡品,连连摆手:“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这太贵重了!”
“长者赐,不可辞。”王盟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容拒绝。他亲自弯下腰,将香囊,系在了念安的粗布襁褓上。
丝滑的云锦和粗糙的布料碰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王盟身侧的那个漂亮小童忽然也挤了上来,仰着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用一种带着命令口吻的稚嫩声音说:“我也要看妹妹!”
沈守正心里一咯噔,看着这小公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迟疑了一下,还是侧开了身子。
小公子立刻踮起脚,伸出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念安的脸颊,触感软软糯糯,他又好奇地戳了戳她额上的红梅胎记,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画上去的。
“是真的!”他小声惊呼,随即又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背在身后,学着大人的样子评价道:“妹妹真好看。”
沈念安看着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又“啊呜”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的夸奖。
小公子似乎对她的回应极为满意,黑亮的眼睛转了转,想了想,竟直接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一个红绳系的玉坠,不容分说地塞进了念安的襁褓里。
“这个给你!是我父……我爹给我的,可好了!你戴着,就能平平安安长大!”
沈守正定睛一看,只觉眼前红光一闪,那玉坠竟是一块通体温润的鸽子血暖玉!这等成色,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小公子,这万万不可!”沈守正手忙脚乱地想把玉坠还回去。
“给你就给你了!”小公子却把手一背,梗着脖子,执拗得很。
王盟瞥了一眼那玉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沈守正求助地望向他,他却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这块玉坠就这么留下了。
当晚送走所有宾客,沈家人关起院门,聚在上房堂屋,看着桌上那枚小小的香囊和那块红得炫目的玉坠,谁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沈老头才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咱家念安,是得了贵人青眼了!这事我能吹一辈子!”
沈家得了天降祥瑞的小孙女,满月宴上连知府大人都亲自上门道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几天之内就传遍了十里八乡。族里的老少爷们,走路腰杆都挺直了三分,逢人便唾沫横飞地炫耀,说得好像那知府是专程来拜见他家亲戚似的。
热闹过后,日子重归平静。春耕开始了,沈家人又投入到忙碌的农活中。沈念安躺在炕上,听着家人们讨论着雨水和收成,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灵境里那些颗粒饱满、产量惊人的灵谷。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了,她定要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春去夏来,一晃眼,到了六月末。
天气热了起来,沈念安也早已不用再裹着厚厚的襁褓。学堂放了暑假,家里七个精力旺盛的小子彻底解放了天性,成天围着她打转。每天为了谁能抱妹妹、谁能陪妹妹玩这种事,都能吵上八百回合。
转眼到了百日。
沈念安已经能自如地翻身,脖子也硬朗了许多,被抱着时小脑袋能滴溜溜地转。家人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商量着再办两桌,请最亲近的几家人来热闹热闹。
日子定下,一家人正忙里忙外,院门外却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动静。
二房的付氏正在井边洗菜,一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娘家哥嫂,竟带着孩子不请自来了。
付氏的哥哥付大山,黑瘦的脸上堆着不甚相称的谄笑。他婆娘周氏,一双吊梢眼,两片薄嘴唇,一进院门,那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四处乱扫。她的手先是不老实地在院里新砌的灶台砖面上摩挲了一下,又伸长脖子朝窗明几净的堂屋里张望,嘴里发出的声音尖锐又刻薄:“哎哟,二妹,你们家现在可真是发达了!瞧瞧这青砖大瓦房,这气派,是把我们这些穷亲戚都忘到后脑勺去了吧?”
他们身后跟着的儿子朱天赐,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贼眉鼠眼,一双小眼睛透着精刮和贪婪。他刚迈进门槛,就怪叫着去追院里正咯咯哒下蛋的老母鸡,惊得满院子鸡飞狗跳,鸡毛乱飞。
付氏又羞又窘,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声音都有些发颤:“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周氏眼睛一斜,皮笑肉不笑,“我们这不是听说,连知府大人都上门给咱们念安道贺了嘛。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做舅舅舅妈的,特地来看看这金疙瘩侄孙女,有什么不对?”
这话里夹枪带棒,故意扬高的声调让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堂屋里,沈老太赵氏沉着脸走出来,目光从周氏那张刻薄的脸上扫过,落到一脸局促的付大山身上,不冷不热地开口:“亲家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我们连点准备都没有。”
付大山搓着手,连忙凑到沈老头跟前,腰都快弯到了地里:“叔,您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我们家那口子嘴笨,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家众人虽然心里堵得慌,但毕竟是亲戚,还是勉强将人招待了下来。
只是这顿饭,吃得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火。
宴席刚开,周氏的筷子就专挑盘子里的大块肉夹。一盘烧鸡上来,她三两下就把两个鸡腿一个鸡翅膀全扒拉到自己碗里,还不停地往儿子付天赐碗里堆肉,嘴里念叨着:“天赐快吃,多吃点,在咱家可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付大山更是离谱,见一盘红烧肉端上桌,他左右看了一眼,竟直接端起盘子往自己碗里倒,滚烫的汤汁溅得邻座沈家大嫂的袖子上全是油点。
大嫂猛地一收手,筷子“啪”地掉在了桌上。
同桌的人脸色都变了,纷纷放下筷子,眉宇间满是厌恶。付氏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几次想开口提醒,都被她嫂子一个白眼给瞪了回去。
躺在炕上围观全程的沈念安,简直大开眼界。这哪里是亲戚,分明是蝗虫过境。
最让沈家几个小子冒火的,还是那碗特地给妹妹做的肉蛋羹被付天赐盯上了,他娘不给他夹,他就自己动手。趁着大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付大山身上,他伸出刚抓过鸡毛的脏手指头,一下就戳进了蛋羹里,用力一搅,再缩回手放进嘴里咂了咂。
原本光滑的蛋羹瞬间被豁开一个大口子,变得一片狼藉。
“哇”
一直盯着蛋羹的沈思远再也忍不住,指着朱天赐,放声大哭起来,“你这个坏蛋!那是妹妹的!你把妹妹的饭都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