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序章:黑雪
1973年3月29日,上午9时57分
宾夕法尼亚,萨斯奎哈纳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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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岛,这个名字本身带着一种田园诗歌般的宁静。春天,本应以其的温柔姿态降临在此,用新绿覆盖河岸,用暖风吹散残冬。然而就在这一天,一种比严冬更具穿透的冰冷,正从岛上那两座巨大的钢筋混凝土穹顶和四座巨大的冷却塔内,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
它们是人类驾驭原子的丰碑,是承载着这片土地提供巨量能源的巨人。但此刻,其中的一座丰碑内部,一场不为人知的叛乱正在默默地上演着。价值十亿美元的能源心脏-二号反应堆堆芯,正因为一个价值仅值数百美元、被人遗忘的阀门,无可挽救地被推向向熔毁的深渊。
历史的车轮转向,往往取决于一些细微的、难以入眼的细节。一个忽略的签名,一次仓促的交班,一句未经思考的保证。而今天,人类所有的固有弱点,都将汇聚成一场无法逆转的灾难。
二号反应堆的观景走廊外,一场精致的政治戏码正在上演,白房子里的人称他为“信心之旅”。
这是上层精英以及权贵们应对危机时最惯常的伎俩:不是去解决问题,反而把提出问题的人给解决;用一个谎言去弥补另一个谎言、直到真相再也无法被掩盖。
星座能源公司的公关经理布雷林,站在一群记者面前。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自信的近乎虚假。他身着笔挺的西装,脸上耗资不菲、精心培训过的美式笑容。这笑容,本应该是最安抚人心的最有效的武器。
“先生们,女士们”布雷林面朝着穹顶,张开双臂,仿佛要给这巨大的混凝土巨兽一个深深地拥抱,“我们引以为傲的‘纵深防御’理念,将会确保没有任何单一故障,甚至是一连串的故障,都不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我们的系统。经过了无数的模拟以及验证,是如此的完美无瑕,如此坚不可摧。”
人群中,大部分记者都在忙着记录这番话,他们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这些书写的文字,就是一道墙壁,一堵抵御辐射的墙壁,他们是温驯的羊群,被官方喂养着名为通稿的草料。
但羊群中,总有几只是如此与众不同。
富兰克林·埃里森,这位《宾夕法尼亚政坛时报》的王牌记者,并没有再记录,他把最后一根廉价香烟从嘴中抽出,用力地弹进远处的垃圾桶。空气中,弥漫着集体焦虑的酸腐味道,与香烟的劣质烟草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了一种了一种他异常熟悉的气味。
三年前,他也参加了一场类似的“信心之旅”,最终却成了官方谎言的传声筒和帮凶。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冷静地解剖这些“演员”。他看见布雷林在说出“完美无瑕”时,那标准的笑容之下,眼角无法抑制地快速抽搐着,如同正在发报的通讯员,发送着紧张的信号。他看见那领头的资深技术员,引领队伍时始终将双手背在身后,从侧面看去,那双手的指关节因为反复用力而微微发白。
恐惧,他的到来并不是大摇大摆的。他是无形的,通过事物的那细枝末节,在人们试图掩盖它时,通过身体的本能不知不觉的背叛,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
富兰克林低下头,对着口袋中里那台索尼录音机,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今天是1979年3月29日。我现在在三里岛,官方说辞‘异常情况’......”
布雷林的眼角在跳,空气中一股轻微的奇异的味道,有股......金属的甜腥味,还有一个轻微的......臭氧的味道?
他的低语被布雷林拔高的音量打断,一行人被引导至观景走廊,一排厚重的防爆玻璃,将他们与外界以及原子的地狱隔开。
玻璃的另一侧,是二号机组的中央控制室,这是一个寂静的战场。
十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操作员,像是囚禁在椅子上的囚徒,坐在一排排泛着幽绿光芒的仪表之前。仪表上数以百计的指示灯、开关和仪表,构成了这座钢铁巨兽的神经系统。此刻,这套精密的神经系统的某个地方正在缓缓地陷入紊乱。操作员们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映射在墙壁之上,如同苦苦挣扎的鬼魅。
空气凝重的宛如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肺叶。
“......除此之外,我们还拥有双重备用冷却系统,”布雷林的声音传过玻璃廊道,显得沉闷而遥远,“一旦主系统出现问题,备用系统就会在几秒内自动介入,确保反应堆永远处在安全的冷却状态。”
就在他吹嘘这套备用系统时,控制室内,一个年轻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椅子上弹起。
大卫·安德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停止了跳动。
那盏代表着辅助机水泵正常运行的绿色指示灯,在他眼前闪烁了一下,仿佛临终前的最后一次眨眼,随即,彻底离去。不祥的黑暗,占据着他原有的位置,在无数的光点构成的控制台上,这份黑暗,宛如超新星爆炸后留下的黑洞。
“罗宾逊,辅助水泵停了!”安德森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控制室里像一颗炸弹般爆炸,将伪装的平静炸的粉碎。
资深操作员凯尔·罗宾逊转过头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眉头拧成一团。罗宾逊-第一批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培养的操作员,他身上写满了核电站的操作史。他见过小故障、也处理过大故障,此刻,他从安德森的口中听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恐慌!
“确认情况,是仪表故障还是泵体停机?”罗宾逊提高声量,试图打消那涌起的恐慌。
“指示灯熄灭,流量计......归零”安德森的手指在仪表盘上飞速的移动着,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衬衫
“不对,不是自己听的!”这是恶魔的地狱,他不停回荡在安德森的脑海之中。他回想起十二个小时之前,交接班的时候。那时他在这寂静的囚牢中连续地工作了十六个小时,大脑如同被被灌入铅水般沉重。罗宾逊拍着他的肩膀,把一份文件递过来:“安德森,这是A2阀门的检修单,我签了,你复核一下就行,小事。”
他当时太累了,他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罗宾逊那潦草的笔迹,便拿起笔,在复核人一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大卫·安德森。
那该死的价值几百美元阀门,一个本应在复核中被发现的阀门。
“手动启动备用泵组!快!”罗宾逊的吼声将他从回忆的泥沼中拖回。
安德森颤抖着双手,伸向那个硕大的、红色的手动启动按钮,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砸下去。指示灯如同被电击般拼命亮起,但旁边的流量指示灯,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地钉在零位上,丝毫不动。
“没有水流!上帝啊,怎么会没有水流进去呢?”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恐惧。他的胃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着,胃液翻涌而上。他知道,几个小时之后,也许在几天之后,联邦调查委员会的人来到此,翻看操作日记和检修记录时,将会看到两个名字,一个是罗宾逊,另一个则是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错!”他绝望地告诉自己“是这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的排班制度的错,是这个制度的错误!”但是系统是冰冷的,制度是无情的,只有签名,是锋利的、致命的。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控制室内扩散。操作员们的交头接耳声聚集成一片吵闹的、濒死的蜂鸣。备用生命线已经死亡了,扼住这座巨大的能源巨兽的不是什么袭击也不是什么天灾,只是一个被遗忘的阀门,一个疲劳和疏忽共用造就的错误。
谁言系统是完美的?任何所谓的完美系统,其中最薄弱的链条,组成它的永远是人。人会疲劳、会疏忽、会遗忘。而原子,不会!
就在这时,最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空间,这不是普通的故障警报声,而是最优先级、代表着堆芯温度失控的紧急警报。这声音不像是从机器中发出的,更像来自于地狱的、最深处的某个受尽折磨的灵魂的尖嚎。
控制台上的仪表盘,一瞬之间从绿变黄、再由黄变红。一片血红。屏幕上得到数字那疯狂跳动的数字犹如脱缰的野马,疯狂的向上狂飙,嘲笑着台下那群早已疲惫不堪的操作员们。
“堆芯温度失-控!压力超限!高压安注系统怎么没有启动?”罗宾逊看着那疯狂跳动的数字,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扑向另一块操作面板,疯狂地操作着,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结束了......”一个年轻的操作员喃喃自语,瘫在椅子上。“一切都结束了。”
安德森能感觉脚下的土地正在微微颤动,像是一头缓缓苏醒的巨兽。他闻到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臭氧味道——那是强辐射正在电离他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透过厚重的防爆玻璃,他看见外面走廊上那些记者的脸。他们的表情由好奇、怀疑瞬间变为震惊、恐慌,最后凝聚成单纯的恐惧。闪光灯像风暴来之前的闪电,疯狂地闪烁着,捕捉着天灾来临前的时刻。
那声尖啸,穿透厚重的防爆玻璃,像一根通红的烙铁,只是烙印在廊道上的每一个的脑海中。
布雷林的假笑瞬间凝固、破碎,褪尽血色,只剩下一片死灰。他口中那神乎其神的完美系统被这声尖啸以及玻璃对面的那血红的灯海,在一瞬之间撕的粉碎,他张着嘴,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字。
人群骚动起来,像一群被惊动的绵羊。随后,世界被按下静音键。
一声沉闷的如同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撼动着整片大地。那不是爆炸的脆响,而是某种巨物在嚯嚯撕裂时发出的、令人肝胆欲裂的闷响。富兰克林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巨锤锤击了一下,然后因为惯性飞离地面。观景走廊上那厚重的防爆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支撑他的框架发出沉闷的呻吟。
紧接着,是毁灭性的冲击波。
整个建筑都在剧烈的摇晃,悬挂在框架上的吊灯瞬间爆裂,碎片如同雨点般坠落。人们尖叫着、推搡着,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富兰克林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在水泥护栏上,眼冒金星。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抬起头,透过布满裂纹的玻璃,他看见他这一生,乃是在人类历史上都堪为恐怖的景象。
二号反应堆那巨大的、厚重的、象征着人类工程学顶点的混凝土钢筋安全壳穹顶,那个被布雷林吹嘘的坚不可摧堡垒,此刻就如同一个从内部被撑开的蛋壳。一道巨大的裂口从顶部撕开,蒸汽、融化的金属、燃烧的石墨、混合巨量的放射性物质,构成一条冲天而起的黑色巨树。
那棵黑色的巨树沉默地、坚定地向上生长着,仿佛要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傲慢、谎言、罪孽,昭告于天地。在它的映衬之下,人类的一切都是显得如此之渺小、可笑的同时是如此的可悲。
然后,开始下雪了。
不是白色而轻盈的雪花,是细小的、夹杂石墨的灰黑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黑雪。它们是反应堆堆芯的碎屑、是原子破碎之后的残骸。他们随着冲击波的余波,如同上帝向人间喷洒的杀虫剂,缓慢地、致命地飘落。
他们落在惊慌失措的人群身上,落在破碎的设备上、落在富兰克林那只紧紧地攥着相机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富兰克林,这位见惯了谎言与丑恶的记者,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本能,一种疯狂的记者本能,试图将眼前这幅末日画卷记录下来的记者本能!
他下意识的举起他的尼康相机,那沉重的金属机身此刻是他唯一的瞄点。他透过取景框,对准了那升腾的,预示着一个破碎的时代降临的黑色巨树,用尽全身力气,按下快门。
“咔哒。”快门声在混乱中微不可闻,却又仿佛却又是这个破碎的世界唯一真实的声音。
富兰克林握着相机,托着疼痛的脑袋,踉踉跄跄地走出破碎的观景走廊。
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炼狱。他看见罗杰·布雷林,那个几分钟前还在夸夸其谈的男人,正跪在地上,他的左臂上诡异的弯曲着,骨头穿透昂贵的他那笔挺的西装。他试图用右手接回自己那断掉的左臂,脸上没了假笑,只剩下一种扭曲的、孩童般的惘然以及刺痛这肉体的剧痛。
现场一片混乱,有的人在搀扶着伤者,有的人在徒劳地哭着,有人一脸惊恐地木愣在当场,像被抽走了。
黑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地落在每个人的头顶和肩膀上。人们徒劳地用手用衣袖捂住口鼻,满眼都是极致的绝望。
富兰克林晃晃悠悠地走向大门,冲击波造成的内伤让他不得不压紧牙关,才能勉强站立。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凄厉的鸣笛声,由远及近。那是正在赶往三里岛的救援车辆和应急车。
几辆橄榄绿的军用皮卡和白色的救护车冲在最前面,车上跳下来一群穿着笨重白色防护服、带着防毒面具的人,他们看起来不是来救人的,更像是来自地狱的派遣兵。他们用手势简单地交流了几句,迅速地将人群划分开来。伤势最严重的人被抬上救护车,而那些像富兰克林一样看起来尚且能移动的,则被粗暴地粗暴地驱赶着,跟随他们前往一个指定的区域。
“妈的,”富兰克林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她娘滴竟然还活着。“
他们被带到宾夕法尼亚防卫军在戈尔兹伯勒镇的紧急搭建的临时安置区,与其说这是安置区,不如说是一条冰冷高效的流水线。
在去污中心前的是一条设立的警戒线,戴着防毒面具的FEMA工作人员手持着高灵敏度的探测仪对每个人进行快速筛查,被污染的人员被引导着进入下一步的去污流程。
这是一个专门的、有负压通风的“脱衣服”,受污染人员在此脱掉所有外层衣服,个人物品被放入专门的密封塑料袋中,富兰克林的相机也是如此。
紧接着便是全身去污,淋浴间,通常设有多个独立的淋浴隔间。他们赤身裸体地走进淋浴间,一排排独立的隔间像牲畜一样,冰冷的的金属散发着寒气。命令通过扩音器被放大,失真而没有感情:“用温水和肥皂彻底清洗全身,包括你们的毛发。清洗期间,所有人必须紧闭双眼和嘴巴。以防吸入或食入放射性物质。”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感受不到水流的的暖意。富兰克林闭着眼睛,任由水流和肥皂沫滑过皮肤。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剥夺,衣物、物品、尊严,最后便是附着在体表的那看不见的放射性尘埃。他们在这里,只是一个个等待被“净化”的污染源罢了。
流水线的第三站是复核区。完成淋浴的人员赤身走出,再次接受盖革计数器的全身检查。探头在他们的每一寸皮肤上扫描着,发出枯燥的电子音。如果仪器再次发出警报,这意味着“净化”失败。一个男人因为头发里残留的污染,被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挥手示意,要求返回淋浴间重新清洗。这个过程可能需要重复两到三次,直到仪器沉默为止。这是一种近乎魔鬼的、机械的循环,似乎在提醒着他们身体已经被看不见的敌人所侵占。
终于,在去污线的另一端,,那些被洁净的人员在此集结,他们在这里登记个人信息,然后被分发一套灰色的、印有编号的宽松便服。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像是在等待进入监牢前的囚犯。扩音器中传来最后的告知:他们在事故现场的被污染的个人物品,因为具有潜在的危害,将会被联邦管理局无限期封存。
富兰克林的心犹如沉入海底,封存,一个多么温和的词啊。他的相机、他的胶卷,他用命换来的那些照片。就这样被这个词这样轻而易举地吞噬直至消失。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帐篷,迷惘地看向四周,安置区内一片死寂,只有穿着各色制服的人员在来回穿梭的脚步声。没人说话,没人交谈。以及无尽的压抑。他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时,两名身着FEMA制服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旁。他们的制服是新的,但眼神锋利的像一把拔出剑鞘的利剑,锐利而冰冷。
“富兰克林·埃里森先生?”其中一人问道,声音平淡,带着一份不容拒绝的威严。
“是,是我”
“请跟我们走,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进行一次事故陈述,作为目击者证词”
富兰克林知道所谓的目击者证词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这是一种控制、一种隔离。他将会和他的相片一样,都成为这个国家最高级别事件,需要被封存起来。
他在这与世隔绝的帐篷中呆了多久?两天?三天?时间在此已经失去他原本的意义。每天都有人送来食物、水以及白色的、据说是抗辐射的药片,但没有跟他交谈。他就像一个被误囚的“精神病患者”,只能徒劳地看着铁窗外那些忙碌的人影。
第三天、第四天,那个FEMA的男人再次出现
“埃里森先生,”男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假笑,仿佛之前的冷漠只是对富兰克林的一个玩笑而已“您的‘医学观察期’结束了,各项指标正常,您可以离开了,这是您的私人物品”
他递过一个密封袋。
“我的相机和录音机呢?”富兰克林拖着沙哑的声音问道
“作为本次事件的关键政务,已被联邦相关部门封存非常抱歉”男人回答的滴水不漏“现在,外面有车送你返回费城。”
富兰克林走出帐篷,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禁眯起双眼,他真的自由了吗?当他看见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膜的林肯轿车时,他明白,他只不过是被转移到另一个相较更为精致的囚笼罢了。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坐进去,车子平稳地驶出安置区,开上返回肥城的公路。车内,一部车载电话被唤醒。
“找你的”司机言简意骇,说着便递到他面前。
富兰克林拿起冰冷的话筒。里面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质问或者命令。而是一个平静温和、带有一丝关切的声音。
“富兰克林......你还好吗?”
是纽森特·亨德森。这个声音,曾将他从一个无名的小记者提拔为《时报》的王牌记者,也曾将他推往化工厂的舆论风波之中。此刻,这声音却像冬日里的一杯温暖的毒药。
“我......”富兰克林喉咙发干,什么语言也无法吐出。
“我了解你的遭遇”亨德森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们有把你照顾的很好,是吗?有受委屈吗?这很重要。”
他明白了,从他踏入三里岛的那刻起,乃至他在安置区的一举一动,每一分钟都未离开过亨德森的视线。那种无所不在的掌握感,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令人更加窒息。
“那份胶卷......”亨德森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犹如一位正在欣赏艺术的鉴赏家“......是一份伟大的、黑暗的史诗,富兰克林啊,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辛苦了,回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可置疑的温柔,“好好休息吧,就让剩下的人,给这首华丽的史诗,添加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电话挂断,富兰克林物无力地依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夕阳将远处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他拍下的那颗黑色巨树,或许只是熊熊烈焰升腾之前的一片微小火花罢了。
华盛顿特区,乔治敦
在乔治敦区一条绿树成荫的安静街道上,坐落着一栋没有任何招牌的红砖建筑,“都会俱乐部”——这是一栋在地图上消失的,但其中成员却深深影响着这个国家走向的地方。
在建筑的二楼阳台之上,纽森特·亨德森没有坐在棋盘前,棋盘摆在玻璃护栏旁,棋局已经结束,黑色的王后孤傲地立于棋盘中央,宣讲着一次无声的胜利。
“吱”一旁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位男子。他从五角大楼匆匆赶来,身上写满了权利的锋芒,他只对结果感兴趣。
“你的信使已经安全上路了”男子点起一根雪茄,那是来自古巴的高级货,语气是军人特有的干脆“他带回来的东西,比我预期的更加好,五角大楼的初步评估,那玩意会导致宾夕法尼亚东部至少十五年内不再适合人类居住,这些确实能让白房子里的那位先生,提前一年打包行李走人。”
亨德森缓缓转过身子,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笑容,他说:“s上校,恐惧是一种燃料,它廉价且高效,但本身毫无意义。我们需要一架机器,一架能将国家带向正确方向的机器。“
“你的记者......”上校提醒道“他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上校,富兰克林?”亨德森看着手中的水晶杯笑着“他不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他是一把锋利的利剑,是我亲手打造的。”
“一名骑士也会爱护自己的宝剑,不是嘛?去呵护它,保养它,用最好的剑鞘包裹它”他轻轻地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的液体,冰块敲击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在战场上用它斩碎着虚伪的和平”
“那么你要如何使用这把利剑?”上校问
“我的报纸需要讲好这个故事,把他塑造成一个关于监管不力、官僚主义和技术傲慢的悲剧。一个令人心碎的、可以团结所有美国人的故事,它将会激起民众对于政府无能的愤怒,对现有安全体系的恐惧,届时他们会渴望什么?”
“一个更加强大而有力的守护者”上校说
“欧,上校”亨德森举起酒杯“非常正确的答案,他们会渴望一个新的秩序,渴望更加安全的保护,一个能向全世界展示肌肉的强硬领袖。”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富兰克林,那被呵护的利剑,即将被卷入这升腾的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