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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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吃过饭,我们到村边去散步,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一切都重新活过来。鸟叫声欢畅悦耳,时而还可以看见一只从灌木丛中飞起,向天空猛跃几下,朝另外的山头突飞而去。俞儿告诉我这儿的候鸟每年都会醒得很早,只要有了新年的气息,就可以看见它们的身影,还有那传送春意的微风也似乎要比别的地方早许多。只要有春风,就会感受到花香草浓,也许这花香草浓并不是真的有,但闭上双眼,轻轻地呼吸,会闻到大地慢慢苏醒的味道。所有生命都复苏了,冬眠的小虫子也醒过来,冒出浅浅的泥土亲吻你那站在绿草地上的光脚丫。经秋风而飘去黄叶的树枝也在随风把新芽一点点地吐出它那淡褐色的皮!

沿着小道爬到乱石满布的山顶,半人高的杂草从石缝中生长出来,已经干枯的草茎倦怠地倒在石隙里,像沉睡的人等待春天到来。坐在石头上,断断续续地将走过的这条盘山路摄入眼里,这条时缓时险的路连接到山脚树林掩映的村子,村里黄色的土墙偶尔有些残断的地方,就像被人们遗弃的历史,此时却充满了坚强的气息。从村子后面的一小片松林望过去,相隔两个山头的水库,浅浅的水面没有波光,却似乎映照着俞儿所走过的这些人生旅程。水库的水源往上,是莫河村北面的汤郯森林边缘,莽莽苍苍的,自北面经西南一直接近南边,把莫河村抱入怀中,显得神秘而古老。从堤坝看过去,与堤坝连结的另一头,宏伟的山峦把莫水河阻在了视线之外。山峦临水库这面如悬崖高耸入云,覆在岩石壁上的藤蔓和长生植物上崖上形成了一道道斜纹。山的另一面缓缓地向下伸展一两里后,才在十三组村头上收住了它的触角。进莫河村的路在山中部如一条雪白的丝带,把田地的油菜和果树林分开在两边。十三组隔着这几年新开垦的田地,低矮的木屋夹着几间土房。再顺着十三组村子右面看过去,莫河村的田坝斜卧在四面的环山之间,从最上面的七组寨子开始扩展开来。一直延伸到和汤郯森林遥遥相对的南嘉山。

俞儿看着石头的裂纹沉默不语,或许她也和我一样在想着我们走失了的这些年月。

“俞儿,好想我们能一起离开莫河,走进我们都曾想往的生活世界,”我梳理着她的涓涓长发说,“我真的好害怕分别后会再次失去,害怕这次的重逢只是抓不住的影儿,会眼睁睁地从指间悄然消失。”

俞儿抬起头,却没有看我,而是扫着莫河村远处的山峰,那些连绵起伏的天际线使她的目光特别明亮动人,“看看这些万年不朽的群山,它们始终不变。那是山的力量,坚忍而峻美,充满永恒的信念,如果你相信爱,爱就会是这些山峰、是我们重逢的原因、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力量。我也曾害怕过,害怕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永远迷失,害怕每一个夜晚的到来。害怕上天对我们的现实宣判死刑的日子会不期而至,因此感到无助。可那能怎么样呢?反正我们都逃不过现实的命运。我们又何必要去苦苦挣扎,一切便在不再需要害怕的现实中默默地接受着。等到真的重逢了,又才渐渐地明白,为了心爱的人,自己的路还得自己好好地走下去。爱成了我们抗争的理由,和重新努力的方向,”俞儿伸展双手,像放下了一身的重担,“你对我说:把握现在,坚信我们的爱。因此我快乐了。你难道不会因此而快乐吗?”

“可是我害怕离别,”我也站起来,紧贴在俞儿的肩上。

“相信吧!”俞儿扣着我的手掌,仰面审视着我投射到她脸上的目光,“不要让你爱的人失去安全感,不要让她在历尽艰辛才得来的这种幸福于忐忑不安中流失,就算快乐的日子真的所剩无几。无论你感到什么,都隐藏起来吧!不要让它成为爱人恐慌的源头。不管以后如何,现在的我们是如此幸福。你对我说,相遇是上天付予你的人生希望,而你把这样的希望付予了我,从此我把这样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便也成了我的,我把它变成了唯一,因此,哪怕以后我们真要分离,你也要快乐幸福,充满激情地走你的路,不为以后,只为现在这样的时光。”

“俞儿的话,就是我自己所说的,我全都听,什么都愿意,现在有俞儿陪伴的时光,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再有丝毫恐惧,从此以后都不会了,因为再没有遗憾。”

俞儿站直了,转身用双手托着我的脸,笑着说:“对啦,就要这样的幸福,现在如此,以后也要这样。”

“嗯!知道啦,”我理着俞儿的丝丝秀发。

我们看着远处的山路上,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地往昨晚龙灯游结束的地方赶去,再看看西边的天空,太阳还没有落山,身后的汤郯森林还贪婪地吸吮这艳丽的阳光,可龙灯游又快开始了。

这晚的龙灯游开始得非常早,黎明时分,所有预订的山头都游完后,众人便集中到南面山坳的祠堂准备最后一道仪式。祠堂分三个部份,每个部份都有独立的正殿,拜堂、侧厅和中院。每个殿中的塑像正对着殿前石坝里的铜鼎,鼎内插满祭拜的香火,塑像是早在先祖时期铸的汤、泖、郯和其他几个莫河村尊老。汤泖并列于一个殿中,在二位坐下两侧有牧童,祠堂左侧,百年老松掩映下的青瓦石墙,为历代看管祠堂掌顾的居所,他们累年清贫地生活,却使礼堂香火不断。右侧种着修剪齐整的万年青,形成一条植物隔离带,后殿的石院正中悬挂着一尊大铜钟,根据钟上的铭文所记,那是汤的鼎盛时期铸的镇国之宝,上面还刻有当时的律制法文。这钟原本是挂在都城的,后来连连战争使其在焇烟中险些被毁,战事平定之后,先祖就将其转移到此礼堂之中保存下来。

礼堂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按历年的习俗,村民们把未完的香烛插入鼎里,静静地站着祈祷,等最高举首走到汤泖塑像前的石阶宣读祭文,祭文读完后,最高举首便回转身去,和众人一起面对塑像跪下来,慢慢俯身,直到脑门紧贴地面,然后双手也紧贴地面伸直,手心向上,一两分钟后,双手合十收回,站直身子,又跪下,重复刚才的动作,直到做完九次,最高举首走到院子里,鸣钟九响,各举首也依次鸣钟九下,宣布活动正式结束。

各自散场回到家,天早就亮开了,我们吃过早餐休息,俞儿枕在我手臂里面,侧脸与我细语轻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我们都睡得如此沉,也至于忘了屋外的春意盎然,太阳快落下山去我方才醒来,手臂里是空的,想必是俞儿起得非常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