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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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眼看着新年就将过去,而当地的民俗活动又已结束,要想回城重拾新生活,再拖下去只会浪费更多时间,于是离别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虽然它带来的不是以往的那种痛苦和迷茫。我们约好了,等我回到城里,重新振作起来打好基础,然后再接她回去一起生活,再加上她舍不得那些学生,想把他们教毕业了才离开。

我吃过饭就要离开,俞儿定要亲手自己给我做这顿饭菜,她一根根细细地捡着菜叶,削土豆皮,切萝卜……那么认真,然而她始终低着头做,没有看我一眼。菜饭很快就上了桌子,虽然不丰盛,却有一股浓香牵动了我的心灵,也许是相融的渴慕,然而又将在这离别的时光中划下一个未知符,看着沉默不语的俞儿,似乎难过成了这餐的主题。

“俞儿,你也吃点吧!”我递过碗筷给她,其实我也没有动桌上的饭菜,“我们一起去吧!好吗?”

欣俞摇摇头,还是默然不语。

“俞儿,一道回去过元宵节吧!也顺便让家里人认认你呢!”早餐时,我看着她为我收拾好的那堆东西说。

俞儿摇摇头。

“就两天,两天我便送你回来也不行吗?”我问她,然后放下碗,双眼看着她低垂的眉头说,“你要不去,那我也就不走了,我们就私守在这里吧!”我从来不曾有过的强求之意竟然流露出来。

“我总不能像你那般言而无信吧!”俞儿回瞪我一眼,笑着说。

“我怎么就言而无信了?”

“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说先回城里去,打好基础,以便我回去的时候会少受些苦吗?现在却又说不走了,难不成你要我们真的在这儿住一辈子?要就是你想到自己要先回去受苦,心里感到十分不公平吧!”说着,俞儿干脆也放下碗筷,“好啦!既然如此,就随便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呢!只是一时间想到你又不能和我返家去,有点难过,其它的我可想都没有想,”我赶紧阻断俞儿的话,怕她再说下去,原本没有的事,反倒惹得不开心。

“既然这样,那就快吃饭吧!一会你得赶很长的路呢!趁早,这几日太阳也好,不要等到反春了才走,那时走起路来可是辛苦,”俞儿边说边拿起我的碗筷递到我面前。

“好俞儿,让我多陪你两天再走吧!你看,今天才初十,时间还早呢!”我央求俞儿。

“别总是拿时间不当一回事呀!都说一年之季在于春,转眼春天就过去了,也浪费了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春天,又有多少时间容得了我们这样去浪费?你是男子汉,也不想干点事业,就是些儿女情长的,叫我以后即便回去了,还不是成天过得提心吊胆,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俞儿又有点生气地说,“再说了,以后我们团聚的时间还长呢!又何必要在乎这一时的温存。”

俞儿答应让我呆到十点才走,动身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十分暖和。路边的柳树冒出了细细的缀儿,密密麻麻的,把整个柳树妆点成了绿色,小草也冒出了个儿,成片地在山石之间躺着。一路走,我们不断地叙述往事,总是“想想那个时候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话,俞儿笑我从来都很傻,有时又像一个哑吧,只不知道心里是否是清楚的。这倒使我想起以前在她面前总是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说人家卢梭还不是如此呢!他不小心吻了加雷小姐的手一下,就再不能说更多的了,名人即也如此,更何况我这个凡人呢?于是我们又大笑不止,俞儿折断两棵柳枝在手里玩着,硬要抢过我背上沉沉的包背上一程。眼看离村子已经很远了,我叫俞儿回去,俞儿说要送我到石桥。

“石桥的景致在阳光下是否也像那晚雪月下一样美丽?”我说。

“身边有你陪伴,美景不会改变的!”俞儿递过一支柳条给我,“波光也更耀眼,七九河开,八九燕来,想来河床也要高了些,以前露在水面圆玉的石块可能很多都没在水里去了,就像人的思绪,开春三月,也不再是千丝万缕,整个河面完整许多。”

“就是呢!只要有俞儿陪伴,人生无论到哪儿都是美景如春,我不在乎石桥有多美丽,只在乎你依于石桥篱栏那难忘的画面;不在乎流水的消涨,只要有俞儿在月光下抚着浅浅流水,在水面滴起泪痕的难忘记忆,平生就足够了,你蹲在月下水边,抚一捧你那柔软的秀发在心底永远沉醉。”

俞儿双手握着细细的柳枝垂在胸前,一会儿沉思着看看远山,一会儿眷顾我走路的姿态,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到:“在未与你重逢之前,我愿以为这自然的乐音只能永远藏在内心深处,无论哪天从记忆底里拿出来,它都会如甘甜的美酒把我灌醉,醉了,仰头赏着那轮圆月,却只能孤独地流泪,看着自己淡淡的影子叹息。现在想想,命运对我们也还算公平,最起码它让我知道了两颗未曾改变过的心。”

流水声从不远的山脚传来,那是莫水河的一段,我掂起脚跟,想试试能不能看到石桥,俞儿笑了,说要绕过林地才能看到呢。

漠河水已经涨了许多,湍湍地从石桥下穿过去,正如俞儿料想的,水面不再是千丝万缕。阳光洒下来,无数粼粼的光芒把时而聚起的漩浪点缀得晶莹别致,依着朴掘的桥栏,清涟倒映着我和俞儿难于分舍的画卷,似一湾漂动的梦,似一帘幽幽的诗,把个中的苦乐哀愁、悲欢离合尽皆埋藏在它的轻盈下面,再上石桥,凝视俞儿凄美的双眸,我不再循着悲伤前行、不再寻觅哀愁而驻。俞儿将头枕在我胸前,轻轻合着双眼,像在静听流水伴着心跳奏出的乐音,像在这乐音里捕捉这个世界曾留给她的什么,我抚着她稍掩离愁的脸,侧面依偎那不知道多少次曾感触过的柔柔秀发,就像感触我悸动的灵魂,时而波云卷动,时而顺直若丝。该走了,俞儿挣脱我,只用淡淡的眼神依依惜别,想我也曾深藏的这惜别的苦楚,如今又悄然从记忆的底里钻出来,捆绑着我艰难的脚步,俞儿挥挥手,装得如此轻松地淡出一句“还是要回去了?走吧,别忘了我们的重逢。”然后回手撑在石栏边,只侧脸注目青绿的水流。我看着她静静矗立的身影,一步步向家的方向退,想伸过手去,再感触一次那衣袂的飘动,手却恍如于幻影里游弋着。“是的,还是要回去,我们……俞儿,”那一声还未喊出,早已经哽住在眼帘,就怕快止不住流下泪来,静静地,我只能把这一声喊深埋在心底,回过头大步地朝山上走去。

我已经到了山腰,石桥和河水都显得小了,俞儿仍然依在石栏上不停地和我挥手道别,“快点走吧,再晚,赶到泥塘哨就没有车了,”俞儿大声地喊,那喊声却像在哭泣,然而我却无法看清她那难舍难分的容颜。

“嗯!你也快回去呀!记得等着我,”我目送俞儿下了石桥,朝莫河村弯曲的小路走去后,方才又缓缓地向山上移动,边走边回头看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的俞儿,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今晚一定还会有月光,因为太多思念的人要我的思绪陪伴。

翻过几道山路,天一下子就把幕布拉了下来,全世界都黑漆一团,幸好有俞儿准备的手电筒,路好走了许多。独自走着,虽然和来时的那种无望的伤感相比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但是不免有些失落。经过那些果木林,偶尔还能听见鸟的哀鸣,失去了来时的那种诗意的感觉,兴许真只是山风吧!我寻着身后走过的足印,深陷在厚厚的黄泥里面,没有什么再可以把它带走,道路干了,它便会长眠在更多来来往往的足迹之下。不少尘封的往事都像走过的脚步踏破路面的积水那样一点点被踩裂开来,那么清晰地映在眼前:失去的友人,被风干的往事,曾流连不舍的街灯,还有更远古的……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安好,小城的面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思海中变得模糊不清,有多少值得回忆,又有多少在不经意间被我们遗失于茫然。当岁月催促我们老去,握在手里的枫叶,可能就只剩下枯黄的柄,那时我们只能向过去垂泪。

穿过有一家医院——也或许只是药店的那个村子,我没有停留,又赶了一程,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坐在路口不远处的青石上,渐渐没有了行走时的热量,寒风吹来,有点冷,呼吸着充满春意的空气,令喉咙有些发痒,我想象着欣俞和村民们种果树时的汗水和热火朝天的景象,还有嘻嘻哈哈的言谈,可能也会谈到些关于俞儿的事情,比方说她是从何而来?她以前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样的理想?为什么那温和柔弱的样子却成了改变山地面貌的人?如今她又要带领着她那颗曾经迷茫而炽热的心到什么地方去等等,因为这也是我内心最大的疑问和不断涌现的思绪。四周的长青树遮挡着我这畅然若失的思绪,令我不禁回想起这一程的真正目的被忘却在这惊人的变故之中。和蒙儿相遇,是种偶然,是她使我明白了一切,也懂得了永远,和欣俞的重逢不也是一种偶然吗?然而却让我感到了那渐行渐远的脚步似乎在从她内心不断发出永别之声,仿佛她隐藏着对命运的无奈。就像在梦里不能抓住她的手那样,我害怕的这种永别的呼喊让我感到和她重逢后依然遥不可及的身影,竟自成为我生命之中强烈的预言。我起初以为那炙痛的伤口会因为这样的奇迹而喻合,可是现在却变得如此惶惶不定。摸着蒙儿临别时写的那封信和欣俞还回的那些陈旧的字迹,天空若隐若现的星光使我想到了远在天国的她,想她在天堂可好吧,留下这些徒遗哀思的人轻唱多少往事之歌。

沉思,引人走向迷途幻景,尔或可以看见花絮飘飞的春韵,尔或可以领略柳绿浓荫的繁暑,我们却很难再把它唤回到眼前的真实,就像沉迷于空想的人无视自己身受的贫苦那样。“又要伤感了”,这句平淡的话使我们在这人生的路上多少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自嘲自己的止步不前,对时光流逝毫不顾怜的那种放浪与慌侈。然而“伤感”这个“愚昧”的代名词又何尝不紧随身之左右呢?我们原本可以无视于它,只是本能上应该寻求快乐的人却偏偏要将它来敷衍自己,就像这苍茫的大地将春日来装伴曾经灰暗的世界一样,雪终究消融于这晴日,枕着春的怀抱,不至于使自己太过于苍白罢了。

2007年8月

修改时间:2007年9月

2016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