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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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启程的日子到了。出发前一天晚上,汤姆森先生给我们送来了几封言辞恳切的推荐信,收信人分别是冰岛总督特兰珀男爵,助理主教皮尔图森先生以及雷克雅未克市长芬森先生。李登布洛克教授紧紧握住汤姆森先生的手,以示感谢。

六月二日早上六点,我们宝贵的行李已经送上了“北欧女战神号”。在船长的带领下,我们走下甲板,来到空间狭窄的船舱里。

我叔叔问道:“风向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啦,”比亚内船长答道,“东南风,扬起所有风帆,乘着这阵风很快就能驶出厄勒海峡。”

没过多久,我们乘坐的双桅帆船依次扬起前桅帆、后桅帆、二层帆和三层上桅帆,起锚出发驶入了海峡。一小时之后,“北欧女战神号”已经靠近了埃尔西诺,哥本哈根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放眼望去只剩下起伏的海浪。在我当时所处的精神紧张的状态下,我觉得自己马上就会看到哈姆雷特的幽魂在那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平台上游荡(位于埃尔西诺的克伦堡宫是《哈姆雷特》故事中埃尔西诺城堡的原型)。

我在心里说道:“失去理智的王子啊,你一定会对我们的行为大加赞赏吧!也许你也会跟随我们一起深入地球的中心,去那里寻找你孜孜以求的答案吧!”

不过,古老的城墙上什么也没有。事实上,这座城堡要比莎士比亚笔下的丹麦王子年轻得多,现如今,它就像一位气派非凡的戍卫,静静矗立在厄勒海峡岸边,守护着每年约十五万艘的来自各国的航船。

不一会儿,克伦堡宫消失在海面升起的雾气里,瑞典海岸上赫尔辛堡的高塔也很快看不见了。双桅帆船迎着轻风驶入了卡特加特海峡。

“北欧女战神号”是一艘结构轻巧的帆船,而帆船的问题在于难以准确估算航行速度。这艘船向雷克雅未克运送燃煤、日常生活用具、陶器、羊毛服装和小麦。船上只有五位丹麦船员,但人手已经足够。

李登布洛克教授问船长:“横渡海峡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经过法罗群岛的时候西北风暴不是很厉害的话,”船长答道,“大概十几天吧。”

“那有没有可能出现严重的延误呢?”

“那不会,李登布洛克先生,您就放心吧,咱们会到的。”

傍晚,双桅帆船驶过了位于丹麦最北部的斯卡恩海岬,用一夜的时间穿过了斯卡格拉克海峡,沿着挪威海岸航行,经过林德斯内斯角驶入北海。

两天之后,我们远远看见了苏格兰北部彼得黑德的海岸。“北欧女战神号”穿过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之间的水域,向法罗群岛进发。

没过多久,我们的双桅帆船就已经置身于茫茫的大西洋之上,与无边的海浪搏斗,它不得不频繁调整方向以应对强劲的北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抵达法罗群岛。六月八日,船长认出了法罗群岛最东端的米格奈斯岛。在此之后,帆船沿直线航行,一直抵达位于冰岛南部海岸的波特兰海岬。

横渡大海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件。我对海上的颠簸还比较适应。然而让我叔叔大为不快而且不好意思的是,他一直在晕船。所以他一直没来得及向比亚内船长询问斯奈弗山以及冰岛当地通信与交通的情况;大部分时间他都躺在船舱里,船身前后剧烈颠簸时,船舱壁板会咯咯作响。说实话,我叔叔病成这样,某种程度上说是自作自受也不为过。

六月十一日,我们来到了波特兰海岬。这一天天气晴朗,可以看见海岬上高耸的米达尔火山。海岬看上去就是一座陡峭的小山,孤零零地伫立在海滩上。

“北欧女战神号”与海岸保持着合理的距离,沿着海岸西行,一群群鲸鱼和鲨鱼在附近游曳。没过多久,我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岩礁,海水有力地拍打着礁石,溅起一片片泡沫般的浪花。韦斯特曼纳群岛突然出现在海面上,像是散落在辽阔水面上的一把碎石。我们的双桅帆船继续向前行驶,绕过雷恰内斯角,抵达冰岛西部海域。

海上风大浪急,我叔叔没法走上甲板,也就无缘在西南风中欣赏支离破碎的海岸线。

我们遇到了一场风暴,不得不收起船帆暂避,四十八小时之后才重新扬帆起航。我们看见东方出现了斯卡根角的指向标,这片海域有许多礁石,在波涛下暗藏玄机,十分凶险。一位冰岛领航员登船为我们指引航向。三小时后,“北欧女战神号”缓缓驶入了通往雷克雅未克的法赫萨湾。

李登布洛克教授终于走出了船舱,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仍然热情高涨,眼神中透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城中居民纷纷聚集到码头上,期待着这艘满载自己需要的货物的帆船停泊靠岸。

我叔叔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艘随波涛起伏的监牢——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病房。但是在走下这艘双桅帆船的甲板之前,他把我拉到前面,伸出手指示意我向港湾的北方望去,那里有一座直指天际的高山,山顶是两座圆锥形的山峰,亘古不融的冰雪覆盖其上。

他大声说道:“斯奈弗山!那就是斯奈弗山!”

说完,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保持沉默,然后登上了等着接他上岸的摆渡船。我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我们就踏上了冰岛的土地。

首先迎上来接待我们的是一位面色和善的人。虽然他穿着一身将军军服,但其实只是一位行政官员。他就是冰岛总督特兰珀男爵。李登布洛克教授认出了这位人物,他将从哥本哈根带来的推荐信呈交给总督大人,并且用丹麦语与对方进行了简短的对话。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从这场初次会晤中得到的结果如下:特兰珀男爵愿意为李登布洛克教授提供一切帮助。

雷克雅未克市长芬森先生也热情地接待了我的叔叔。市长也和总督先生一样穿一身威风凛凛的军装,但是性格和举止给人的感觉却非常温和平静。助理主教皮尔图森先生目前正在北方教区巡视,我们暂时还见不到他。此外,我们还见到了雷克雅未克中学的自然科学教授弗雷德里克松先生,他为我们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帮助。这位学者只会说冰岛语和拉丁语,他自告奋勇为我做起了拉丁文翻译。我觉得我们两人彼此理解,很有共同语言。事实上,这位弗雷德里克松先生是我在冰岛期间遇到的唯一一位说得上话的人。

弗雷德里克松教授家中共有三间卧室,他慷慨地为我们提供了其中两间。我们很快安顿好自己的行李。说实话,行李的数量让雷克雅未克的居民们着实吃了一惊。

“好了,阿克塞,”我叔叔对我说,“一切进展顺利,最艰难的旅程已经过去了。”

我忍不住喊了起来:“那段是最艰难的吗?”

“当然了,现在我们只要下去就行了!”

“如果您这么想,那倒也不错。但是,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下去之后还要再上来吧?”

“嗨,那我一点儿也不担心!等着瞧吧!现在不能浪费时间了,我准备去图书馆看一看,也许能找到萨克努森的手稿,我可以仔细研究一下。”

“那您去图书馆的这段时间,我就去城里逛逛吧。您不打算在城里走一走吗?”

“嗨,我没什么兴趣。冰岛真正吸引人的地方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下。”

与叔叔告别后,我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雷克雅未克城里只有两条主要的街道,走在其中不会轻易迷路。这样一来,我便可以省下问路的工夫,毕竟语言不通,单凭手势比比画画反而容易出错。

整座城市依地势而建,坐落在两座小山丘之间低洼而多沼泽的土地上。城市一侧覆盖着规模可观的熔岩流,熔岩沿缓坡而下,最后流入大海。另一侧则是开阔的法赫萨港,斯奈弗山的巨大冰川就是这片海湾的北部边界,此刻只有“北欧女战神号”一艘船停泊在港口。平时,英国和法国的护渔船也停泊在这座港湾,不过现在它们正在冰岛东部海岸执勤。

雷克雅未克两条主干道中较长的一条与海岸线平行分布。商人和批发商都住在这条街上,他们居住的小木屋很有特色,屋顶由平行的红色木梁搭建而成。这条街的西边是另一条主干道,通向一个小型湖泊,街道两侧主要是神职人员和非贸易人员的住所。

我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完了这两条缺乏生气的阴沉街道。有时能隐约看见一片褪色的草坪,就像一块磨旧的羊毛地毯;有时也能看到小片的菜园,地里稀稀落落地生长着品种有限的蔬菜——土豆、卷心菜和生菜,数量也十分有限,供应小人国的餐桌还差不多。我还看到了几棵病恹恹的丁香树,挣扎着想要多吸收一些阳光。

在没有商贩的那条街上,我发现了一座公墓,周围环绕着土墙,里面还有许多空地。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总督的宅邸,与汉堡市政厅比起来只能算是一座小破房子,可是在冰岛居民的棚屋当中就好像一座宫殿了。

教堂坐落在雷克雅未克与城外小湖之间,整体呈现出新教徒的宗教风格。该建筑就地取材,用当地火山喷发形成的石块建成,在强劲的西风中,屋顶红色的瓦片好像会被风掀翻,那一定是信徒们不愿看到的。

教堂旁边是一片高地,高地上便是国立中学。后来,我从我们的东道主那里得知,这所学校教授希伯来语、英语、法语和丹麦语,这四种语言我都不是很懂,真是惭愧,我一定会是班上四十名学生中成绩最差的一位。不过我也庆幸自己不用像他们那样睡在像衣橱一样的双隔间宿舍里,挑剔一些的人在那种房间里睡一晚,连气都喘不过来。

仅仅用了三个小时,我就把整座城市及其周边地区都转了一遍。这座城市给我的整体印象是特别凄凉。没有树,也几乎没有植被。放眼望去,随处都是火山岩形成的崎岖山脊。冰岛人的棚屋由土砖和泥煤搭成,墙体向内倾斜,看上去好像直接搭在地面上的屋顶。这些“屋顶”有时会成为植物生长的温床:在室内温度的作用下,墙面上生出的青草长势相当好。每到收割草料的时节,人们都要仔细清理墙上的青草,以防家畜前来啃食绿意盎然的住房。

在我游览城市的行程中,几乎没有见到当地居民。从商业街转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了一大群人。他们正忙着处理岛上最主要的出口产品——鳕鱼。人们将鳕鱼风干,用盐腌制,然后装船运走。男人们体格健壮,身形有些笨重,与德国人一样满头金发,眼神深邃。他们好像身处人类文明世界之外,被流放到这片世界尽头的冰封之地,就像爱斯基摩人一样,不得不在北极圈边缘恶劣的自然条件中艰难维生。我对他们微笑,试图让他们也报以同样的笑容,然而我发现,他们有时会放声大笑,笑声仿佛只是肌肉不自觉收缩的结果。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微笑。

这群人戴着宽边帽子,身穿粗糙的黑色羊毛上装,这种服饰在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被称为“vadmel(瓦德麦勒)”,意思是“土布”。他们身穿红色滚边的长裤,脚上踩着一块皮革,简单折叠一下,就算是鞋子了。

冰岛女人看起来脸色愁苦,逆来顺受,待人和善,但是面无表情。她们身穿女式短上衣和深色土布缝制的长裙。未出嫁的年轻姑娘盘着麻花发辫,头戴棕色的针织小帽子;结了婚的女人则用彩色头巾裹住头发,头巾上还盖着一块白布。

观光完毕之后,我回到弗雷德里克松先生的宅邸。我叔叔和我们的东道主谈得正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