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藏西夏历日文献整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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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邓文宽

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中国当之无愧地占有一席之地。而在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长河中,农耕文明则书写了主要篇章。随着农耕文明的产生与传递,历日和历日文化又成为其不可或缺的伴奏音。后世随着王权的建立和强化,官府又将颁历权垄断于王朝手中,历日颁行区域便成为朝廷统治权的标志之一。于是乎,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历日和历日文化,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所谓“颁正朔,易服色”是也。笼统地说,这种传承大约已有几千年的历史。

然而,实用历本自身又具有一种不可移易的特征,即“时效性”。一般来说,皇家每年要在头年岁末颁布即将到来的次年全年的历日。换言之,历本用于指导农业生产和民众生活的有效性只有一年。除夕爆竹一响,当年的历本就变成“老黄历”了,第二天就要用上新的历本,与“一元肇始,万象更新”相一致。如此一来,手头那本过了时的老黄历自然就不再被重视,而且随着岁月的迁转流移,日渐成为多余之物,人们也就弃之如敝履。就是在这样的集体无意识中,那些曾经在中华古史上承载过皇家权力、农事指导、生活指南的每年一份的古代历本,其绝大多数都被扔进垃圾堆里去了,人们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惜。直至清末,人们所能见到的传世最早历本,居然是《南宋宝祐四年丙辰岁(1256年)会天万年具注历日》!这样的欠缺,对史学工作者来说应该是多么大的遗憾。

不过,百余年来,情况已获改观。随着考古学的引入和发展,地不爱宝,那些由于千奇百怪的原因而沉睡于古墓葬、废井窖、佛教石窟、废物堆等地的古代实用历本,一部分又得以重新面世,虽然多数已是断烂朝报,面目完整者很少。大致说来,有这样几批重要发现:在西北秦汉简牍中发现了六七十份,多为汉代之物;在敦煌石窟中发现了六十余份,既有北魏之历,又多为唐中叶至宋初历本;在吐鲁番古墓中发现了几份古历,为高昌国至唐前期之物;在内蒙古额济纳旗黑城发现了三十余份宋及西夏和元代之历;近几十年又从南方一些古墓中发现了几份秦末历本。这些在学者眼里堪称崭新的旧材料,为历史学和天文历法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渊薮,极具吸引力。经过几代学人的努力,确也取得了十分可观的成绩。

但是,在既往的研究中,却出现了一项巨大的遗漏——藏在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的Инв.No.8085号历日,未曾引起相关学者的足够重视,成了漏网之鱼,而且是一条大鱼。我只能自嘲地说:“老虎们都睡着了。”这是一份出土于黑城、连续书写达八十八年(1120—1207年)之久的历日汇编,在出土历日里堪称首屈一指,而且是西夏文和汉文合璧历日,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尽管早在1963年苏联学者们就作了披露,也尽管早在1978年相关内容就已被译为汉文刊布过,但就是未能引起重视。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虎”都睡着了。有一只后长起来的“新虎”——彭向前,就没有睡着,而是睁大眼睛,死死盯住这份弥足珍贵、极富研究价值的西夏历日不放。单就这一点而言,他是独具只眼的。

选到了重要的研究课题,并不等于它就可以自化为学术成果。为掌握研究的主动权,彭向前作了巨大投入。为了这个项目,他在人到中年之后,参加了两期俄文强化班,为去俄罗斯圣彼得堡做研究铺路。为了这个项目,他参透并且熟练地掌握了中国古代的书籍装帧方法之一——缝缋装,进而将原已散乱又由不明就里的整理者搞错编次的文本,重新做了正确编排,为研究工作扫清了路障。还是为了这个项目,他在做过博士后之后,又自补了大量古代天文历法知识,几乎是重新学习了一门学问……他的这些付出,是多数常人难以企及的,也是让人望而生畏的。但是,他却做到了,这也正是其过人之处。

人无痴情固然很难从事学术研究,但光有痴情却依然不够。因为若缺少“执着”精神,则不易取得突破性的学术成就。这种“执着”,用一句大白话来说,就是要有像牛一样的犟劲,或曰锲而不舍的精神,不把问题彻底究明决不罢休。彭向前就是这样一位既有痴情,又具“执着”精神的学术从业者,同眼前这份沉甸甸的收获成正比,也让我由衷地为之首肯并喝彩。胡适之先生曾说:“要怎么收获,先那么栽。”信哉,斯言!至于该书在学术方面的独见与创获,胜义迭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通过阅读去逐一领略,恕我不再饶舌。

任重道远。不过我相信,凭着向前对学术事业的挚爱和他在正确道路上的勇猛精进,他还会有重要成果面世。这是可以期待的。

是为序。

2018年3月17 日

于北京半亩园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