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明武宗与临清
临清在中国城市发展史上有着辉煌的一页,在明清时期,临清仍然是历史重镇,文化名城,是运河沿岸重要的城市,经济、文化都很发达,临清丰富了运河文化,一部言情巨著《金瓶梅》就是蘸着运河文化的墨汁,描述了临清,反映了临清,见证了临清的繁华。
一 临清在历史上的地位
自明永乐年间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后,运河成为明王朝南北交通和商业运输的重要通道。临清位于大运河中段,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明代的繁华城市。南来北往,车水马龙,交通便利,商业繁荣。
图1-4-1 临清古运河场景(摘自《临清县志》)——古代临清因为运河的贯穿,非常繁华,其人口达到一百多万,这样的规模放在如今也是个大城市。
明代临清的关税征收在全国占有重要的地位,以万历年间为例,临清钞关的税收相当于杭州、扬州钞关税收的六七倍,因此临清当时有“天下第一码头”之誉,人口近百万。[48]百万人口,即使现在来看也相当可观,何况是在几百年前的明代。而杭州、扬州商业尽管繁荣,其税收仅为临清的1/6、1/7,可以想象临清的经济规模和其在全国城市中的地位。明代的临清是一个重要的工商城市。
图1-4-2 临清运河二闸(黄强摄)——2006年5月,京杭运河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临清段上的戴闸、二闸是京杭运河上现存元、明两代最为完整的水闸。明永乐十五年(1417),临清由于鳌头矶以北的元代会通河故道与卫河落差较大,不适行船,废除其入卫河及其上的三座水闸,重新开挖了鳌头矶以南的入卫河道,新建了头闸、二闸。现在头闸已不复存在,只有二闸保存完好。
图1-4-3 临清问津桥遗址(黄强摄)——明代正德至万历年间(1506—1619),为了方便原会通河北支两岸的交通,遂把临清头闸(叶城临清闸)与中闸(也称会通闸)改建为桥,分别命名为问津桥和会通桥。
因为水运交通的便利,临清成为“通两京之咽喉”的要地。元代南粮北调以海运为主,明朝因为会通河淤塞,漕粮运输成为当务之急。京杭运河又是漕运的命脉,于是明永乐九年(1411)疏浚会通河,京杭运河遂成为南粮北调的唯一通道。[49]到了明中叶,临清繁华达到鼎盛。康熙年间《临清州志》卷四收录王与《临清州治记》记载:“薄海内外,舟航之所毕由,达官要人之所递临,而兵民杂集,商贾萃止,骈樯列肆而云蒸雾涌,其地遂为南北要冲,巍然一重镇矣。”
图1-4-4 临清钞关(黄强摄)——明代临清钞关在全国税收中占据重要位置,位列全国八大钞关之首。鼎盛时期的万历年间,其税收收入比杭州、扬州总量还多六七倍。
临清的繁华在《金瓶梅》有很多反映。第92回,“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辏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因为交通便利,商业繁荣,许多商贾来到临清做生意。西门庆死后,树倒猢狲散,陈经济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家,为了生计,陈经济向自己的娘亲“要出三五百两银子来添上,共凑了五百两银子,信着他往临清贩布去”。临清的花花世界,让生性淫荡的陈经济流连忘返,灯红酒绿的花街柳巷,成了陈经济的温柔乡。结果布没贩成,却勾搭上了操皮肉生意的娼妓冯金宝。气得老娘张氏“呜呼哀哉,断气身亡”。
临清的繁华,表现在多方面,一是妓院众多,二是酒楼林立。妓院勾栏中最著名的莫过丽春院,西门庆梳弄郑爱月就是在丽春院进行的,西门庆与帮闲人物的许多事情也是在丽春院发生的,在这里还发生了冲砸的事件。西门庆通过文嫂勾搭上林太太,也是在妓院里接上关系的。妓院等同于一个小世界,所谓妓院场地小,可知乾坤事。
酒楼中规模最大的是谢家大酒楼。因为谢家大酒楼是旺铺,几家争斗,后来借助周守备的力量,陈经济又将酒楼夺了回来,与谢胖子合伙。重新投资1000两银子进行装修。“重新把酒楼装修,油漆彩画,阑干灼耀,栋宇光新,桌案鲜明,酒肴齐整。一日开张,鼓乐喧天,笙箫杂奏,招集往来客商,四方游妓。……大酒楼上周围都是推窗亮隔,绿油阑干。四望云山叠叠,上下天水相连。正东看,隐隐青螺堆岱岳,茫茫苍雾锁皇都;正北观,层层甲第起朱楼;正南望,浩浩长淮如素练。楼上下有百十座阁儿,处处舞裙歌妓,层层急管繁弦。说不尽肴如山积,酒若流波。”这个谢家大酒楼位于运河边上,登楼就餐可以凭栏眺望,运河与临清的风光、景致尽入眼底。“在楼窗后瞧看,正临着河边,泊着两只剥船。船上载着许多箱笼桌凳家活,四五个人尽搬入楼下空屋里来。”(第98回)
图1-4-5 《金瓶梅》谢家酒楼(第94回插图)——在《金瓶梅》中,谢家酒楼是临清码头上最著名的酒楼,不仅建筑气派,规模也最大,招徕南来北往的客人,陈经济也曾经营着谢家酒楼,生意兴隆。按照如今的时髦话讲,这谢家酒楼就是当年临清的标志性建筑,城市地标,当地的著名企业,利税大户。
这些描写,高度概括了临清在运河航道中的独特地理位置,以及城市的繁荣景象。运河经济区联系五省、五大水系,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经济特区。
杜明德先生称:“从运河文化不断丰富和不断发展的意义上说:《金瓶梅》则是运河文化的佼佼者。”[50]陈东有先生也说过:“一部《金瓶梅》是作者蘸着大运河水写出来的。”由漕运所引出的仓站、闸站和漕粮支运、托运的交接处,无疑是人口集中之地,“酒楼饭馆,旅舍客栈,商铺货店,码头驿站,配套的经济行业随之而兴,于是过去荒丘野地此时成了繁荣小镇;过去小村僻庄,此时成为重镇都会”[51]。
二 明武宗巡视临清的史实
因为临清是运河两岸重要的城市,地处咽喉要地,临清的工商业发达,凡是走运河水路的会在临清停留,走岸上陆路的也会来到临清住宿。旅游者路经临清寻找文化遗存,访古探幽;生意人更是要到临清找寻商机,发家致富。临清的富裕,临清的繁荣,受到社会的关注。
图1-4-6 临清晏公庙遗址(黄强摄)——《金瓶梅》第93回写到晏公庙,离临清城不远,在临清码头上,陈经济曾在晏公庙做道士。1964年修整卫河河堤时,晏公庙的大门被拆除,如今晏公庙遗址只有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槐树还在。
图1-4-7 临清考棚黉门(黄强摄)——考棚的所在地就是明代工部营缮分司的办公地点,临清砖厂就属于营缮分司的管辖范围。临清砖在明清时期是故宫和十三陵的主要建筑材料,砖厂的管理由工部官员负责,《金瓶梅》中说及砖厂的刘太监、薛太监,并非砖厂主管,而是宫主派到砖厂负责监督、督办的。
以荒淫、荒唐著称的明武宗朱厚照,短暂的一生寻花问柳,放荡无拘,经常外出巡游,就曾巡视临清,在临清留下了历史记载与风流故事。
对于明武宗的风流放纵,外出巡游,当时的许多官员是反对的,多次跪谏,但是明武宗依然我行我素,置若罔闻。明人谈迁《国榷》卷五十一记载得颇为详尽:正德十四年(1519)正月丙申朔,“上在太原,群臣遥贺”。正德十四年“壬子,上至宣府,自宣府至西陲,往返数千里。上欲辇乘马,佩弓矢,冲风雪,历险阻。寺人病惫,上不以为劳也”。二月乙丑朔,“上留宣府”。三月癸丑,“时南巡意决,廷臣忧甚。……今日之事,痛哭泣血,有不忍为陛下言者。江右有亲藩之变,大臣怀冯道之心”。明武宗南巡决心很大,群臣劝阻没有作用,明武宗一意孤行。也有大臣进谏远离江彬等小人,明武宗也不予理会。明武宗的心思都在玩乐上,江山社稷不及美人重要,他要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正德十四年(1519)九月,“戊戌,上至临清,守臣进宴,上简之而不怒,右佥都御史王珝称觞缓。上目之,总兵神周怵以上意叵测。明日,复宴”。“癸丑,上自临清单舸疾趋而北,从官不知也,数人追及之。初,幸妓刘良女赠簪为约,驰芦沟失之。召刘不至。遂晨夜抵张家湾,偕而南,值湖广参议林文缵舟,入夺其妾。”贵为天子的明武宗身边有嫔妃不找,偏要招揽民间歌伎玩耍,吃惯了山珍海味,便觉得平淡,忽然换道小菜反而觉得美味。明武宗忘记了他的皇帝身份,竟然还闯入官员的舟船中,抢夺他人小妾,与流氓无赖有何不同?他把社会等级、制度秩序抛到了脑后,全然不顾,忘乎所以。
十月,“辛未,上复至临清”。玩了没多久,“壬午,上发临清”。
图1-4-8 大运河临清段(黄强摄)——运河是古代极为重要的交通要道,明武宗巡幸临清走的是水路。对于大规模的出行,水路是最好的选择,水上行动平稳,船大布置得如同宫殿,皇帝可以边走边玩,不耽误他的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十一月,明武宗过济宁,“丁巳,羁朱宁于临清,收其家属。上南征,已留宁居守,宁惧远上见嫉,私求扈从。上时出正阳门,始得命。朱彬以争宠,至临清,进间,止宁创皇店”。
正德十五年(1520)九月明武宗到东昌,“戊寅,万寿节,上至临清”。正德十四、十五年,明武宗数次来临清享乐,不顾国家大计,不管群臣反对,我行我素。
这是谈迁《国榷》中记录的史料,我们再来看看其他明史关于明武宗巡幸临清的记载。
《明通鉴·武宗纪》记载:“戊戌,车驾至临清,方上之南发也。刘姬疾不从,约以玉簪召。上过卢沟桥,驰马失簪,索之不得。及至临清遣使召姬,姬以无信约,不肯往。于是上复自临清。北行乘单舸,晨夜疾趋至张家湾。”“壬午,上发临清。”“丁巳,上至淮安府……羁管太监钱宁于临清,密遣人拘其家属。……江彬素与宁争宠,至临清,进间,因止宁董皇店。役彬于途中。”
李洵《正德皇帝大传》记述:正德十四年朱厚照至临清,载女嬖刘良女沿运河舟行南下,从临清出发南行,行前命拘禁钱宁。但是在官修的《明史·武宗纪》中并没有武宗巡幸临清的记载,不过从以上所引史籍中,我们知道,明武宗南巡至临清为正德十四年(农历己卯九月二十七)。两次到临清,从南京返京城时又在临清驻跸。
正德十四年(1519年)9月7日,明武宗到达临清,在临清寻欢作乐,一待就是一个半月。这期间武宗兴致甚高,在州官衙门摆宴,让山东大小官员很是惶恐。10月22日从临清出发南行。为什么在临清停留一个半月,固然有临清经济繁荣、交通便利的原因,但主要是此处远离京师,身边都是自己的亲信,武宗贪淫好色的本性得到放纵。武宗原本就是花花太岁,寻欢作乐是他的喜好,也是他南巡的主要目的之一。
只要是女人,有兴致的女人,都是武宗猎取的对象,多多益善。明武宗所到之处,民怨沸腾,《国榷》“正德十四年十二月”条称:“民间女争嫁匿,或以贿免。”
明武宗登基未逾两年,就搬出紫禁城,不受宫廷清规约束,新建了豹房,与美女、宦官寻欢作乐。白天忙于练兵,“夜间则在豹房和各式各样的人物玩乐。对朝廷上文臣和宦官的冲突,他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1517年鞑靼小王子巴图孟克犯边时,明武宗不仅御驾亲征,还擅自出关,除了亲信随从外,“不让任何文官出关。前后四个月,北京的臣僚几乎和皇帝完全失去联络。送信的专使送去极多的奏本,但只带回极少的御批”[52]。
明武宗还化名朱寿,自封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1518年秋,明武宗要求大臣草拟圣旨,命令威武大将军朱寿到北方边区巡视。此举遭到臣僚的反对。此后就不断有臣僚抗议、谏劝,然而明武宗不予理睬。1519年,他再次准备以威武大将军的名义到南方各地巡视时,受到了大臣们的激烈反对,全体监察官员联名诤谏劝阻,甚至跪在午门外要求答复,集体向皇帝示威。明武宗大怒,廷杖了146名抗议的官员,当场打死或事后伤发而死者11人。大学士全部引咎辞职。这样与皇帝针锋相对的抗议、谏劝,历史上还比较罕见。
明武宗号称中国历史上最荒唐、荒淫的皇帝,他的荒淫事实是建豹房,内藏美女,日夜作乐;四处巡幸,在民间寻花问柳,见到中意的女人,强取豪夺,占为己有,以致百姓人心惶惶。明武宗荒淫确有其事,然而,历史上以荒淫昏庸著称的皇帝,比比皆是。也就是说明武宗未必是历史上最荒淫的一个。他之所以被推为荒淫之最,其祸端源于他的荒唐。笔者以为“武宗的逾礼违制超越了他个人行为的极限,其不为正统社会所容纳是一种必然,对武宗的否定,乃是出于维护封建社会体制的需要,给武宗戴上历代最荒淫的皇帝的帽子也就在预料之中了”[53]。
明武宗在位之时,念念不忘的就是四处巡视,吃喝玩乐,拈花惹草,放荡行骸。
临清是他巡视的地点之一,也是沉醉温柔乡之所在。尽管这些史官的记录,并不详细,甚至还遮遮掩掩,然而毕竟留下了明武宗南巡的印痕,在临清的香艳之事,也让我们发现了《金瓶梅》影射明武宗的蛛丝马迹。
三 临清出土了王东洲墓志铭
关于《金瓶梅》是对明武宗的影射,笔者在多篇文章中进行了详细的考证,而临清出土的王东洲墓志铭更是证明此观点的一个有力的实物证据。在对于《金瓶梅》的考证中,除了一些典籍文献的记录外,实物证据极为罕见,因此王东洲墓志铭无疑是一份弥足珍贵的资料。那么我们就来看看王东洲这个人物,以及他的墓志铭与明武宗、《金瓶梅》的关联。
1973年4月13日,在山东省临清县南郊八岔路公社万庄大队八小队,发现三座古代明代券顶墓,出土一批文物。根据调查,其中一个墓地是明代王东洲的。王东洲墓前有一方墓志铭,可以窥见《金瓶梅》成书年代等诸多问题。
图1-4-9 王东洲墓志铭(叶桂生提供)——以往对《金瓶梅》的考证,缺乏足够的历史史料,尤其是地下文物的佐证。王东洲墓志铭是考证《金瓶梅》时代背景极为重要的史料,墓志铭还提供了明武宗巡行临清的史实。在正史《明史》中并没有武宗巡幸临清的记录,墓志铭是个有力的证据。碑文出土多年一直未能公布,1998年叶桂生先生给了笔者一张拓片,一直到2008年9月笔者才将此拓片公布。
王东洲墓志铭全文:
夫王公之族,其先福山县人,曾大父讳孝礼于洪武初年徙居于馆陶县东五十里许常氏庄,居之。大父生俊,俊生子五,长曰诚、次曰录、曰恭、曰让、曰彪也。相传为善士,俱有美德。让公字仲谦,至弘治五年复西迁十里,择林盘寨之原筑按居。盖取其地之肥美,遂致殷富,大倍于焉。公配汪氏,先卒。继许氏,亦卒。继配邰氏,有贤德,家务攸归,事有条理。生二子,长曰滢,即公也,字公登。东洲,其别号焉。次曰汉,字允清,早卒。东洲公幼时以俊髦着名邑黉,怀才抱德,虽和以处从,亦不苟同于俗。但运蹇于时而儒业未就,退居林野,教稼穑,艺果木、花卉,郁然成林而可观。公暇则优游其间而适厥情也。隐数年,俄蒙朝廷开例,许民间输粟拜爵,东洲从父命,遂纳银为按察从事。拜官归省延既,有友劝其出仕者,公曰:“古人一日养,不以三公易。父母在而可远离乎!”乃冠带事养,朝夕在侧。出告友面。其诚孝之誉,人无间言,及父母疾,汤药亲尝,衣不解带,数月不入私室。人以为难。仲谦公享年八十,以寿官终。东洲居丧,寝苦枕块,哀毁愈礼,祭尽诚。遂卜厥寨南二里许而安厝之。此其新兆也。邰妣后翁五年而卒。东洲循礼合葬,而时复思忆焉。其孝义可谓大矣。
昔武宗南幸,藩司檄其迎驾,公忻然赴事,夙夜匪懈,不避艰险(着重号系引者所加),此其余力也。平居时,忽有大名县儒生李待时者眼疾,携妻子而至,告以之疾甚,弗克行。公恻悯之,遂款于家。给以室食,迎医调理,居数月而疾瘳。生涕泣拜辞,窘无所之。公复留旬日,荐于邑大姓汪君子英家为西宾,乃得其所焉。公昔为儿时,诸父五人分居,因财欲讼于官,公方龀龆,即知其事,遂挽父之衣号泣,随曰:“恩重于财,讼必乖情,请勿词。”诸父感其言,相泣于中庭,乃已其讼。呜呼!公德难以数称,其忠仁爱有如此。
夫公始配庞氏,同邑庞公中女,四德咸备,先卒。继配徐氏,临清徐公长女,亦有淑德。继庞而殁,俱寄葬。公有三子,长化民,国子生,娶临清唐君女,徐出;育民,娶威县方君次女;次利民,堂邑张贡士次女。女三,长适邑人刘乙利,次适司掾张廷相,次适理问子儒士刘应可。孙二,长梦讳,次梦徵,孙女二,其一曰桂枝者与二孙者皆化民生,其曰兰英者,乃育民生也。
东洲享年五十有八,获疾而终。公生于成化乙巳十月初五日(黄案,即公元1485年11月11日)。卒于嘉靖壬寅二月初七日。择岁之甲辰二月十五日(黄案,即1544年3月15日)之吉并庞、徐二柩合葬于仲谦公墓之东侧首。墓铭曰:有其宫,公其□只,有蔚其林,公其嬉只。亿万斯年,厥维终只,于戏吾公,亦安只。
临清州乡贡进士第 方元焕 撰文
馆陶县乡贡进士第 米世功 行状
堂邑县道学隐士 张岳东山 书
大明嘉靖贰拾叁年春五月朔日之吉,孝男国子监生王化民,同弟王育民、王利民同立。
根据临清博物馆叶桂生先生的考证,临清乡绅王东洲墓下葬时间,在明嘉靖二十三年春五月朔日初一,即1544年5月21日。墓志铭的撰写者方元焕,是明嘉靖四十年撰修《临清州志》的主编。正德十四年(1519)年明武宗南巡时,王东洲34岁,与方元焕、米世功都参与了“迎驾”活动,见证了明武宗游历临清的情况。[54]
作为一个乡绅,能够见证皇帝游历临清,必然是他一生的荣耀。他的墓志铭对他盖棺定论,自然会将他一生最重大、最能体现他水平、荣誉的事情记录在案。因此,墓志铭反映的内容就是非常可信的史料。“昔武宗南幸,藩司檄其迎驾,公忻然赴事,夙夜匪懈,不避艰险。” 记录了王东洲在武宗巡幸临清时,所付出的努力,鞍前马后,昼夜不敢松弛,目的就是满足武宗对女色的追逐。为皇帝服务何来艰险?因为武宗扰民,百姓以此为苦,不愿将女人献给皇帝,作为一方乡绅,需要做百姓工作,取得配合,而这种配合又是相当艰难,难怪才会有“不避艰险”之说。墓志铭记录了王东洲为皇帝寻欢付出的努力,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能为皇帝服务自然是了不起的行为,即使是拉皮条,也是一种荣誉。因此,墓志铭就是反映武宗巡幸临清寻欢作乐的一件很有价值的出土文物。
四 王东洲墓志铭与《金瓶梅》中的时代痕迹
前文通过史籍的记录,探究了明武宗朱厚照南巡临清的史实。我们现在所要进行探究的是,王东洲墓志铭的记录、《金瓶梅》的描写与明武宗南巡临清的比较。换言之,《金瓶梅》是否影射了明武宗南巡临清?王东洲墓志铭是否是这种影射的注脚?
墓志铭中记录了明武宗南巡抵达临清,官吏跪迎,地方乡绅为皇帝服务的情况,与史籍中关于明武宗驾临临清的史实是吻合的,类似的事实,在《金瓶梅》中也有反映。
《金瓶梅》65回,写钦差殿前黄太尉巡视山东,“有地方统制、守御、都监、团练、各卫掌印武官,皆戎服甲胄,各领所部人马围随,仪仗摆数里之远”。受到的欢迎礼待是非常隆重的。
第70回朱太尉来临清,声势显赫,笔者以为实际是暗指明武宗,当初明武宗化名总兵官、太尉朱寿到处巡游。我们再来看一看《金瓶梅》中对巡游是怎样反映的。
那时正值朱太尉新加太保,徽宗天子又差遣往南坛视牲未回,各家馈送贺礼,伺候参见,官吏人等黑压压在门首,等的铁桶相似。何千户同西门庆下了马,在左近一相识家坐的,差人打听老爷道子响,就来通报。一等等到午后时分,忽见一人飞马而来,传报道:“老爷视牲回来,进南薰门了,分付闲杂人打开。”不一时,骑报回来,传:“老爷过天汉桥了。”头一厨役跟随茶盒攒盒到了。半日才远远牌儿马到了,众官都头戴勇字锁铁盔,身穿搂漆紫花甲,青纻丝团花窄袖衲袄,红绡裹肚,绿麂皮挑线海兽战裙,脚下四缝着腿黑靴,弓弯雀画,箭插雕翎,金袋肩上横担销金字蓝旗。端的人如猛虎,马赛飞龙。须臾一对蓝旗过来,夹着一对青衣节级上,一个个长长大大,搜搜,头戴黑青巾,身穿皂直裰,脚上干黄皮底靴,腰间悬系虎头牌,骑在马上,端的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须臾,三队牌儿马过毕,只闻一片喝声传来,那传道者都是金吾卫士,直场排军,身长七尺,腰阔三停,人人青巾桶帽,个个腿缠黑靴,左手执着藤棍,右手泼步撩衣,长声道子一声喝道而来,下路端的吓魄消魂,陡然市衢澄静。头道过毕,又是二道摔手。摔手过后,两边雁翎排列二十名青衣辑捕,皆身腰长大,都是宽腰大肚之辈,金眼黄须之徒,个个贪残类虎,人人那有慈悲。十对青衣后面,轿是八抬八簇肩舆明轿。轿上坐着朱太尉,头戴乌纱,身穿猩红斗牛绒袍,腰横四指荆山白玉玲珑带,脚靸皂靴,腰悬太保牙牌,黄金鱼钥,头戴貂蝉,脚登虎皮踏台,那轿底离地约有三尺高。前面一边一个相抱角带身穿青纻丝家人跟着。轿后又是一班儿六面牌儿马、六面令字旗紧紧围护,以听号令。后约有数十人,都骑着宝鞍骏马,玉勒金,都是官家亲随、掌案、书办、书吏人等,都出于纨袴骄养,自知好色贪财,那晓王章国法。登时一队队都到宅门首,一字儿摆下,喝的人静回避,无一人声嗽。那来见的官吏人等,黑压压一群,跪在街前。良久,太尉轿到跟前,左右喝声:“起来伺候!”那众人一齐应诺,诚然声震云霄。
只听东边咚咚鼓来响动,原来本尉八员太尉堂官,见朱太尉新加光禄大夫、太保,又荫一子为千户,都各备大礼在此,治具酒筵,来此庆贺。……须臾轿在门首,尚书张邦昌与侍郎蔡攸,都是红吉服孔雀补子,一个犀带,一个金带,进去拜毕,待茶毕,送出来。又是吏部尚书王祖道与左侍郎韩侣、右侍郎尹京,也来拜朱太尉,都待茶送了。又是皇亲喜国公、枢密使郑居中、驸马掌宗人府王晋卿,都是紫花玉带来拜,惟郑居中坐轿,这两个都骑马。送出去,方是本衙堂上六员太尉到了,呵殿宣仪,行仗罗列。……都穿大红,头戴貂蝉,惟孙荣是太子太保,玉带;余者都是金带,下马进去。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用书中的描写,是因为如果不大段引用,就不能体现朱太尉巡临临清的声势。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钦差的活动,其实,反映了皇帝的南巡。一是声势显赫,气派很大,车马礼仪规格很高;二是许多官吏都来拜见。包括朝中大臣尚书、侍郎,以及太子太保,还有皇亲国戚,有爵位的喜国公,甚至掌管皇帝内宫的宗人府的官员也来了。钦差固然官位显赫,但是一般情况下,也就是礼仪上的礼拜,尤其是对于一些拥有显赫爵位的官员来说,不会如此隆重和等级严格。这就暗示出这个“朱太尉”身份的特殊性。
《国榷》卷五十一记载:正德十四年十一月“乙巳,至淮安清江浦,幸监仓太监张阳第。时巡幸,所捕鱼鸟分赐左右,虽一脔一毛必金帛谢,上渔清江浦累日。南京、河南、山东文武官员咸集,俱戎装徒行,不辨贵贱”。这段记载,与《金瓶梅》中黄太尉、朱太尉来到东昌府何其相似来尔?
此外,有许多机构的设置与历史也有相同之处。临清砖厂就是一例。因为有运河贯通南北,运输非常便利,明中叶,京城皇家砖厂移至临清。《金瓶梅》一书中有关临清有皇家砖厂,可以说举不胜举。几个与西门庆交往过密的公公,都是管砖厂的太监。
图1-4-10 临清正德砖(黄强摄)——临清有砖厂,专供皇室。《金瓶梅》中也有砖厂的记录,与临清的情况吻合。
第31回,“次日,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预先发柬请官客饮酒,因前日在皇庄见管砖厂刘公公,故与薛内相都送了礼来。……说话中间,忽报刘公公、薛公公来了,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枪队,喝道而至……于是罗圈唱了个喏,打了恭,刘内相居左,薛内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个小厮在傍打扇,就坐下了”。第二天,贺西门庆生子,薛内相又来拜会西门庆,祝贺,西门庆陪他吃茶,听戏。
第34回,刘公公兄弟拿皇木盖房,被抓获,刘太监送了一百两银子,请求西门庆放他一马,送了一坛木樨荷花酒,一口猪,两包重四十斤的糟鲥鱼,两匹装换织金缎子。
图1-4-11 明代寿桃妆花纱——妆花工艺属于云锦的一种,是专供皇室的丝织物。能够穿戴妆花工艺服饰的人,有着特殊的身份。
在服饰描写方面,也能看出小说对明武宗的影射。《金瓶梅》第40回,西门庆在家中为妻妾裁剪新衣。“开了箱柜,打开出南边织造的夹板罗缎尺头来,使小厮叫将赵裁来,每人做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唯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袍儿,四套妆花衣服。” 给月娘做的衣服还有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翠蓝宽拖遍地金裙、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人送的衣服,都有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袍、妆花罗缎衣服。
首先说说这妆花,妆花是云锦的一种织法,云锦产于南京,因为灿烂如天上云彩,而且一个熟练工人一天只能织出几寸云锦,因此有寸锦寸金之说,非常珍贵。明清时期云锦主要进贡皇室。织金也是一种纺织方法,在织物中夹进真金,过去也只有皇室的织物才用织金的方法。南边织造应该是指位于江南的江宁织造,江宁织造是朝廷设在江南负责管理、制造,向皇室进贡纺织品的机构。可见,西门庆妻妾服饰享受的是皇室的待遇,妆花织造,织金工艺。服饰的等级制度尽管在明中叶有过松弛,但就整个明代来说,总体上依然是相当严格的,有因僭越服饰而治罪的。一般来说,低品级僭越高品级服饰比较普遍,然而谁也不敢向皇权叫板,僭越皇室服饰。披金挂银可以,僭越织金工艺服饰不可。西门庆与他的家族却敢于穿织金服饰,表明其身份的特殊,这是不言而喻的。[55]
我们还可以从明武宗强夺民女,以供淫乐,与西门庆勾搭美色、霸占他人妻妾,看出他们好似一对难兄难弟。《武宗外纪》记载:“十二月,至扬州,前此……选民居壮丽者,改为提督府,且矫上意,索处女寡妇,民间汹汹,有女家掠寡男配偶,一夕殆尽,乘夜夺门出逃。”为了索取女人供其淫乐,明武宗不惜频繁骚扰民宅,欺男霸女,什么寡妇、歌伎,照单全收。连歌伎也敢纳入皇宫,充当娘娘,够荒唐的。
正史反映的皇帝大多是严肃可敬的形象,对皇帝不利的事迹往往采取曲笔或隐讳的手法,不可能像皇宫的记事录那样,记录皇帝某月某天临幸了那个女人。至于皇帝在民间寻花问柳,在敬事房记事录中也不会体现。正如前文所述,王东洲墓志铭虽没详细说明武宗皇帝在临清期间如何找乐子,毕竟说明了为武宗寻找妇女的艰难性,点明了武宗风流快活的生活状况。
西门庆又何尝不具备明武宗荒淫好色的秉性?西门庆奸占潘金莲,害死武大郎,又陷害武松,使其被充军发配。勾搭李瓶儿,气死花子虚,席卷财产。霸占宋惠莲,为了长期奸淫宋惠莲,不惜设计陷害家丁来旺。通奸林太太,霸占李娇儿,稍有不如意就冲砸丽春院。所作所为,无不显示出他的流氓本性与官商的权势。
有财力则底气十足,有势力则腰杆子硬朗。有官商结合的势力与资本,西门庆才能挥金如土,欺行霸市,卖官买官,操纵官司。
五 《金瓶梅》呼应明武宗巡行临清史实
笔者坚持认为《金瓶梅》是对明武宗朱厚照的影射,在系列论文中已经阐述。[56]
这里还要强调指出的是明武宗是一个以荒淫、荒唐著称的皇帝,他喜欢与臣子混在一起,曾化名朱寿,总兵官。从《金瓶梅》的这段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总兵官朱寿的影子。你看西门庆与帮闲人物混在一起,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他与桂姐行房,应伯爵可以进来调戏;甚至西门庆还经常与这群狐朋狗友一块狎妓,“共享”女色,毫不避讳,与明武宗就是一对孪生子。
此外,叶桂生先生在他有关的《金瓶梅》系列论文中,认为“南薰门”即“南巡之门”,折射出皇帝的声势。[57]
在《金瓶梅》一书中,有若干西门庆戴冠冕的情节。按说冠冕是皇帝的专用帽子,其他人是不能戴的。[58]但是西门庆却多次冠戴,笔者认为这是一种隐讳的写法,反映出西门庆的帝王身份。
临清是明武宗与民间女子寻欢作乐的风流场,王东洲的墓志铭是这一活动的文物实证,王东洲是当年武宗骚扰民女、放纵情欲的见证人与服务者,因为他“不避艰难”的努力,才让武宗感受到与皇宫不一样的快乐。想想,为什么武宗要在临清待上一个半月,是什么让他如此迷恋临清。山清水秀?武宗没这个雅兴。风物人情?武宗也没有这个品位。能够让武宗动情的只有女色,与皇宫贵族女人不同口味的女人。临清交通便利,南来北往,守住这个要道,既有地方官员的恭迎礼待,又有地方乡绅殷勤服务,不受朝廷官员的劝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岂不快哉?武宗可以不理朝政,却情愿在临清停留近一个半月。
美人来相伴,醉卧风流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无论是明武宗,还是西门庆,都是为追逐女色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花花太岁。在西门庆身上有明武宗的影子,在明武宗的身上也包含西门庆的秉性。
一部《金瓶梅》就是对明武宗的影射传记,一部《金瓶梅》就是明武宗的猎艳史。
临清是《金瓶梅》故事的发生地,临清是明武宗纵情风流的温柔乡,临清大地上留下了明武宗巡行的痕迹,临清也保留了与明武宗和《金瓶梅》有关的文化遗存。说到《金瓶梅》,肯定要提及临清,说到临清的历史,也会让人们想到伟大的市井小说《金瓶梅》,由朱太尉巡游临清想象明武宗巡行临清的浩大场面,揣摩《金瓶梅》中曾经发生过的扣人心弦的故事以及风流的传说。真是说不尽的《金瓶梅》,说不尽的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