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会回来的

“如果一个人的存在，能让与其相处的人，由衷感到骄傲和卓越，安心和温暖；如果一个人会用心微笑，用心体会别人的苦难，用心去给予，而不在乎所得，那么这个人，才是最幸福快乐的。”

晚上记日记时，突然冒出这么几句富有哲理的话，其实也是有感而发呀。

伦敦今天的交通状况不错，我第一个进了诊所。紧跟着我进门的是一位典型的非洲裔女性，她身材魁梧，穿一身牛仔装，黑色的皮肤有些晦暗，卷曲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嘴唇厚厚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Hello（你好）！”我微笑着跟她打着招呼，她没有回应，而是用傲慢的眼神越过我，环视着诊所。“您需要帮助吗？”我再次微笑着问她。她一屁股坐在候诊椅上，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这时，经理进了门，“Hi，Rose（你好，罗斯）!”经理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看来是位老病人。这位叫罗斯的姑娘开始大声问经理：“原来的大夫哪里去了？我在这里治疗两年了，你们总说我可以怀孕，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怀上宝宝？我那么多的钱都给你们了！她是大夫吗？难道要把我交给这个人吗？”她轻蔑地斜视了我一眼，因为激动，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诊所经理给我使了个眼色，对我说：“这个病人很难缠，你要是看不了我就让她走。”我想都没想，说：“您把病历找出来，我试试。”

翻着罗斯厚厚的病历，她的病情和前三任大夫的治疗方法我也基本明白了：罗斯5年前曾经做过1次人工流产，之后月经周期逐渐紊乱，3年前结婚，至今没有怀孕。两年来一直在诊所进行针灸治疗，间断服过半年左右汤药，用的是补益肝肾法。我抬起头，还是微笑着对罗斯说：“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助你。”罗斯点了点头，眼神中依旧写着傲慢。经过问诊，我了解到她现在的症状是：月经前后不定期，行经腹痛，经色暗，有血块，经量中等，行经期5天，神倦多梦，时有头晕耳鸣。她的舌质暗，舌苔白微腻，脉弦稍数。她给我看了2个月前她和丈夫在医院的检查单，一切正常。号过脉，我问罗斯：“是不是经常爱着急，是不是月经前乳房胀痛？是不是两胁满闷爱打嗝？是不是有时觉得叹口气很舒服？”罗斯惊愕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说对了。于是我以权威的口气对她说：“相信我，但要配合我。第一，要按时、准确测量基础体温；第二，要坚持服用汤药，并进行针灸治疗；第三，要放松精神，多想一些高兴的事。”我按照肝郁脾虚、冲任不调论治，以逍遥散加减。

柴胡15g 当归15g 白芍15g 白术15g 茯苓15g

薄荷6g 醋香附15g 郁金10g 玫瑰花10g 炙甘草6g

我没有像前任大夫那样为她全身扎满针，而是在曲池、合谷、足三里、阳陵泉、三阴交几个调理气血的穴位留了针。

罗斯走的时候，我正在给另一位患者做治疗。后来经理对我说，她今天感觉不错，决定继续接受我的治疗，并请经理转达她对我的谢意。这个病人是个法籍尼日利亚裔护士，因为她的脾气很不好，诊所的几任大夫对她都很反感，都不愿意给她治疗，可她偏偏又是一位执着的患者。我告诉经理：“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不管她是否刁蛮，因为她是病人。”

正说着，朱利安走进诊所，这是他第2次进诊所了。记得第1次来的时候，他问了我很多关于中医的问题，诸如中医是依靠什么做出诊断的，中医对疾病是怎样认识的，中药是否安全等等。我想对一位年近70岁的西方人士讲解中医理论有些不现实，就给他举了例子。我说：“比如结肠炎，西医会通过肠镜发现局部黏膜充血、糜烂、溃疡等，认为炎症的原因是由于某种细菌引起的，于是会给患者服用抗生素，但是大部分患者服药时好了，药一停又犯。反反复复，十分痛苦。而中医理论认为，炎症只是一个结果，是人体内外环境发生某种失衡引起的。问题表现在结肠，但原因可能在脾胃。问题表现在局部，但原因可能在整体——这是对病情因果关系的一种整体论观点。在治疗上，只要调节好平衡，即调节好阴阳、寒热、虚实等的平衡，炎症自然就消失了。中医会用最自然的植物相互配伍，调整人体平衡，内在平衡恢复了，疾病也就痊愈了。”当时，朱利安若有所思地跟我道了谢，说了一句“I will be back（我会回来的）。”

原来，朱利安是一位退休的家庭医生，结肠炎困扰了他30多年。用他的话说，他是可怜的小白鼠，几乎所有的抗生素他都服用过，但是顽固的腹泻却从没有停止。因为这个病，他不敢去度假，不敢去在视线中看不到卫生间的地方。今年是他和太太的金婚纪念日，他想利用圣诞假期带太太去巴黎，听了我给他讲的“中医结肠炎理论”，他相信中医可以“Save（拯救）”他。

朱利安刻下症见：大便稀溏，每日5～10次，甚则脱肛，食欲不振，自汗口渴，体倦肢软，舌质淡，舌苔薄白，脉大而虚。我以补中益气、升阳举陷之补中益气汤原方为他配了1周药。

黄芪15g 党参15g 白术10g 炙甘草10g 当归10g

陈皮6g 升麻6g 柴胡10g 生姜10g 大枣6枚

我告诉他服药期间要忌食煎炸油腻食物，要忌酒。朱利安点点头，还不忘玩一下英国式的幽默：他打开草药包，抓出一把药假装往嘴里放，还发出哞哞的牛叫声。经理看他高兴，就对朱利安说：“大夫说你需要1～2个月的治疗，你今天把钱全都交了吧！”朱利安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如果有效，我下周一定把钱交齐！”

这里有必要做个解释：英国的中医诊所大多实行“疗程预约制”，即对慢性病人，一般一次性收取1～2个疗程的费用，也就是4～8周草药和针灸的钱。如果患者一次性交齐，可以获得一定折扣，对诊所来说，可以提高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