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障目（上）
世有白狐，狐生九尾，化人形时容貌昳丽，心性狡诈奸险。
可摄人心魂，夺人心魄，以人目为食。
曾游走人间数年，夺食人目无数，残害无辜者甚多。
所行之事为狐族不齿。
狐族立誓：见此狐，必杀之！——《妖缘集·千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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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阴雨，难得放晴，空气里都是潮湿味道，树木草叶都被冲刷一新。
这四处无人的山林里，多了一个行路人走在青石路上。
一年轻男子，容色无双，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是不为过。
身穿着白色里衬，外穿一身浅褐色的布袍。身上竟不染脏污半分，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的木箱。
木箱上是数个木匣，横四竖六，每个木匣上都贴着剪纸。都是眼睛的形状，或睁或闭。
看他身子削瘦，没想到可以背动那么大的木箱。
他行路时小心，怕毁损了箱子，可见其中东西的重要性。
他走着走着，蓦地停下。视线向上，前方的树上，正靠坐这一个红衣人。那颜色在这山林里十分惹眼，任谁都能发觉。
狐偃动了动唇：“大妖怪。”
坐在树上小憩的大妖怪睁开眼睛，看着下方的那个小辈狐妖，声音淡淡：“狐族下了诛杀令，你竟是不逃，还偏要往狐丘上走，真是不要命了。”
狐偃浑身都戒备起来，“偃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般若听着这话，眯起眼睛，“残害无辜女子，该做的事？”
妖族不乏奸恶者，也有大奸大恶之妖，可是如狐偃一样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的，还是头一个。
狐偃抿了抿唇，倾城色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问：“大妖怪此刻在此，是要替狐族，除偃？”
般若看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瞳海深处。
狐妖的眼睛生得漂亮，像是水晶一样。像狐偃这样修行即将千年的九尾狐更是少有，他的人形外表是举世无双的美丽。
可惜这幅皮囊之下，没生一颗好心。
狐偃浑身都戒备着，若大妖怪出手，他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更多的可能是，他今日死在这里。可他不能死，还差两双，他就可以……哪怕拼死一战，他也不能停留在这儿！
可是，没像狐偃想象的那样。
树上的大妖怪晃了晃腿，目光似怜悯又似悲哀地看着他。大妖怪对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红衣人就化作飞花柳絮随风消失了。
空气里却传来大妖怪的声音：“你为狐族，我为何要除你。狐偃，好自为之。”
等大妖怪离开，狐偃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这时他还不忘护好身后的木箱，仿佛里面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
他歇了一会儿，从地上站起身，向着弥山阴丘的方向走。
弥山阴丘，位置偏僻，半丘不见光，充斥着潮湿和阴暗。
狐偃背着木箱向着山丘里行进。进入弥山阴丘很困难，丘前有一片林障，林里瘴气氤氲，如果有擅闯者都会折损在这片林障里。
狐偃穿过这片林障，眼前视线逐渐清明。
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几间木屋，看起来和人间的农户之家没什么差别。
他向着正中那间竹屋走去，一路上踩断了几根树枝，发出些许声响。
竹屋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女子从屋里走出来。她脸上覆着面纱，只能看见眉眼，不见余容。额前垂着一串红色珠链，眉间一点朱砂。
“偃？”她的眉眼是极为好看的，可是一双眼空洞无神。她抓着门框，只能靠声音辨别方向。
狐偃放下背上的木箱，向着她走过去。“是我，我回来了。”
他握住女子抓着门框的手，轻轻拢在自己的掌心里，“阿罂，我回来了。”
她一下子笑开，哪怕不见余容，也能看见眉眼的笑意。眼角眉梢都绽开了笑，让人心底柔软下来。她抽出自己的手，伸手抱住狐偃，“偃，我好想你。”
狐偃摸了摸她的发顶：“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很孤单吧。”
姬婴摇头，声音带着笑意：“我知道偃会回来的。”全心全意的相信，从不怀疑。
狐偃的眸黯了黯，他回抱着姬罂。埋首在姬婴的颈侧，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觉得很安心。
他听见姬罂问：“偃，你还走吗？”
狐偃的身子一僵，他抬起头，看向院子里的那个木箱。“……嗯，还要再离开一次。等我下次再回来，就再也不离开弥山，不离开阴丘，不离开你。”
还差两双了。
一共是二十四双，还差两双。
那个木箱里，只剩右下方的两个还空着。
等到那个木箱满了，他就再也不用离开姬罂了。他就可以永远跟姬罂在一起了。
姬罂虽然看不见，但是她感觉得到，狐偃身上的气息很低落。“偃，你怎么了？”
狐偃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姬罂。他低下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阿罂，还要让你再等我一次，真对不起。”
姬罂笑着，眼睛微弯：“没关系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他看着姬罂毫无光亮的眸子，他轻轻吻上她的眼睛。为了姬罂，无论是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
“阿罂，我会永远爱你。”他像是在诉说着誓言，十分笃定，死都不会改变。
姬罂仰着头，哪怕她看不见狐偃，也还是仰头。她笑：“偃，你好奇怪啊。干嘛突然说这个？”
狐偃伸手替她拨开额前的一丝发，“因为你这么好，我怕我不在，你会被其他人抢走啊。”
姬罂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她踮起脚，贴近狐偃的耳边，“其他人都不是偃，我不喜欢他们，不会跟他们走的。”
你看，他的阿罂多单纯。会认真跟他解释着，哪怕他说的是玩笑话。
他的阿罂，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值得他付出一切。
哪怕……要违反天地规则，被同族憎恶不耻，被旁人唾弃追杀……
他统统都不在意。
他只想要他的阿罂，眼睛能够好起来，能够再次看见东西。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