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鹿崖（中上）

山神祭法，十年一次，凡人的十年一次，精怪们的十年一次。

鹿饮溪有生之年见一次，即是震撼。

一种无声的震撼，倒不是说声势如何浩大，场面如何华丽。而是那种敬畏之心。白山的生灵，对琼崖的敬畏心是很深重的。

那位山神……真的像是神一样。

–

鹿饮溪的伤好了，但是没有离开白山的打算。

蘑菇头表示疑惑：“你不回家吗？”

“我觉得白山挺好的，想留下来。”鹿饮溪说。

蘑菇头一脸惊恐：“不是吧？”

鹿饮溪眨了下眼睛，满眼无辜，“有什么问题吗？”

蘑菇头郑重点头，“山上都是由山神大人管的。你不是白山的人，要山神大人允许才行。”

于是乎，鹿饮溪第二次到界碑来。

界碑就是灰色的，那上面的字痕有成千上万年了，颜色都掉没了。界碑周围都是乱草缠覆。

蘑菇头在离界碑五米远的地方就开始叫：“山神大人！”

过了几秒，界碑闪了一下，山神大人就出现了。

鹿饮溪忍不住盯着她看。

“怎么了？”

那张脸充满了神性，无所欲，无所求，无所悲，无所喜。

“彩色鹿说他要留在白山。”

有名有姓的鹿饮溪，在蘑菇头嘴里就是一个……彩色鹿？

鹿饮溪眉尖一跳，躬身行礼，“在下鹿饮溪，拜见琼崖大人。”

“留在白山？”

“我想要拜您为师，留在白山。”鹿饮溪一掀衣摆，跪下身。

蘑菇头一脸惊慌，“诶诶诶？？？”

从来没睁开过眼睛的琼崖，终于睁开了眼睛，正眼看了一下这位要拜她为师的白鹿。

“拜我……为师？”她的眼睛是淡淡的金色，细看就能看见两只瞳孔上面都有纹印。

鹿饮溪抬起头，和那双眼睛对视上，“正是。”

琼崖静默。

蘑菇头看了下鹿饮溪，又看了下琼崖，刚想替鹿饮溪辩解，就听见了琼崖的声音：“好啊。”

蘑菇头：哈？？？

鹿饮溪成功混成了山神大人的徒弟。

山神的工作是极为复杂的，山上的每个生灵都是她要照顾的，包括祭拜她的凡人，也是她要垂泽的。

琼崖的话很少，除非必要都不开口。她的生活很枯燥也很无聊，难以想象她怎么日复一日做些差不多的事情。

“您是神吗？”鹿饮溪对琼崖的身份很好奇。据他所知，神族已经不存在了。

琼崖立在树上，看着下方的栈道，两个精怪争执起来。闻言，侧眸看了鹿饮溪一眼，“神族已经寂灭，我当然不是神。”

昔日的神与魔，早已寂灭在永恒的时间洪流里了。

“你为什么不张口说话？”第二个问题。

“我可以这样发声，为什么又一定要张口呢？”反问抛给了鹿饮溪。

琼崖可以不见而视，不听而闻，不说而语。

她已经习惯了。

下方，栈道不稳，两只精怪立刻就要坠下去。琼崖只是随手挥了挥，精怪们就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琼崖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她可以瞬移，但是在山林里依然是飘浮着回去。

鹿饮溪跟在她身后，看不透她究竟是什么种类。

回到界碑时，界碑已有人在等。

一个红衣似火的人，白山的众多景象皆为平白，没什么可值得看的了。

鹿饮溪对这人有所耳闻，却还是第一次见。

身前的琼崖已经落在地面上，恭恭敬敬行了礼。张开了嘴：“不知大妖怪前来，有失远迎。”

鹿饮溪也跟着行礼。方才琼崖还说没必要张口，这会儿却也张口出声了。

大妖怪一只手搭在界碑上，“我来的突然，无怪。”她随手丢过来一只似鸟的东西，“这雀养在白山吧。”

琼崖看了一眼那只羸弱的鸟：“是。”

般若的眸光扫向鹿饮溪，“白山……似乎没有夫诸①吧。”

鹿饮溪愣了愣，答：“我自敖岸山来。”

敖岸山是夫诸的地方。夫诸是一种似鹿非鹿的生物，头上有四个角。鹿饮溪的原形就是夫诸。

红衣人站起身，走到琼崖身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

待大妖怪走后，琼崖将那只鸟放于山林。

“这鸟……不会就是鹿吴山的那个吧……？”鹿饮溪问出口。

琼崖阖着眼眸，“也许是，也许不是。”

鹿饮溪看了琼崖一眼，他不解：“为何养在白山？”

琼崖浮在空中，向着界碑去。声音自周遭四面而来：“因为这儿是白山。”

她的身影消失在界碑之上。

“……白……山？”鹿饮溪参不透。

鹿饮溪在白山不认识什么人，说得上话的无非就是蘑菇头了。没办法，就只能问问蘑菇头了。

蘑菇头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看着地面上的蚂蚁搬家，应该是快要下雨了。“对啊，白山。只有白山才会纳入生灵，你不知道吗？”

鹿饮溪一怔，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白山之所以叫白山，因为这儿本就空无一物。是大妖怪赏的名字。”蘑菇头仰起头，对着鹿饮溪笑了笑。

白，空无一物的白。

它存在，却也不存在。

“呃……那琼崖大人她……”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

白山，像是一个谜。

琼崖也是一个谜。

蚂蚁搬家，鸟兽规避，雨就来了。

这雨格外大，一连下了三日都不停。

虽说春雨如酥格外稀贵，可这连日大雨，也不见得是好事。

第四日，天未晴，云未散。

鹿饮溪自梦中惊醒，一眼就看见了琼崖。“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琼崖立在雨中，可雨滴沾染不了她分毫。周围那淡淡的金光笼罩着她。“随我来。”

鹿饮溪跟着琼崖，一路攀到白山的山顶。

在最高的那个地方。

“看着。”

琼崖睁开眼，眸光淡淡扫过鹿饮溪。

鹿饮溪全神贯注盯着琼崖。

琼崖十指翻飞，结了一个较为复杂的印。

鹿饮溪生怕自己错漏分毫，紧紧盯着琼崖的双手。

宛如玉石般的冷白，十指灵活，结印熟练。极为复杂的印看起来也很轻松似的。

印记变大，散向空中。

连日的雨，停了。

——

注释：

①夫诸：

《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㻬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状如蒨如举。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