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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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解放彤州城

船到达彤州时,已经五更天,阿新泊了船直接就在船上睡了。依依和月罗到依依在蕹菜塘的家,和衣倒下就睡着了。虹妈见依依一夜未归,又听说昨晚枪杀了狱中的一些人,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早上起来给忠民和小军吃了早餐上学去了,就到彤州初级中学帮依依请病假。返回来时在街上买了两把青菜和一刀肉,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做什么都不着手,依依若再有个闪失,这两个孩子就没有爹娘了,他们再懂事也不及有爹娘在身边啊。

她叹着气,拿红薯出来洗,这还是依依昨天买的,红薯上的泥还没干呢,她煮好了便放着,希望依依晚上回来了就能吃到。

陆兆林五更后才回到家,一到家倒在床上就睡了,晓月知道他枪决人去了,念叨着他造下这么大罪孽,她怎么给他去赎?她起来给祖宗上香,祈祷祖宗原谅,保佑一家平安。

兆林昨晚执行完任务回到局里,想想又马上返回刑场,发现少了一具尸体,他命令警察在四周搜查却一无所获,弄了大半夜回到局,大家累趴了。他向上面汇报情况,又说昨晚行刑队和警察又执行任务又搜查了一夜,太累了,请求休息让别队去执行搜捕,上面同意,他成功甩锅,带着他的一众弟兄回家睡大觉,而此时全城开始戒严。

韩晓月一早起来就拿上钱米粮油,到贫寒人家去扶危救困去了。而陆仪婷师范毕业后就在彤州初级中学教书,早上起来在青龙桥码头等渡船的时候见全城戒严了,便想:昨晚又出事了,唉,世道多艰,又有多少人上了黄昏路,活着当珍惜生命。

她到达学校时,发现小姨子请了病假,还是虹妈来帮请的,心想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病了?昨晚下雨又是秋天,可能她着凉了,中午放学后再去看望她。

上班时间和中午陆仪婷都在学校里过,和学生们一起吃学校的食堂。吃过午饭她买了几斤果到依依家,小军开门,见仪婷提着一兜果就乐了,仪婷把果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大姐!”,就提着果上楼去和她哥分享去了。虹妈叫她进厨房去,拿红薯给她吃,仪婷一边剥红薯皮一边问:“小姨子不是病了吗?怎么没在家?”

虹妈说:“她一早起来又打喷嚏又发烧的,就过河去看医生了,顺便就在对河屋里休息了。”

陆仪婷骨子里有和依依一样的侠义心肠,但她多少还是受了晓月的影响,持儒家读书人的中庸之道,不加入任何社团,不偏向不支持任何一方,于乱世中明哲保身。依依就尖锐地指责过她:“小丫头精灵的,你想什么都不沾染就可立于不败之地,社会复杂着呢,有墙等着你撞,有钉子等着你碰,到时候你就会懂得该走向哪一边。”

今天全城戒严,小姨子请病假,她知道小姨子惹上事了,她只祈祷事情快快过去,小姨子有惊无险。她和虹妈聊了一会,上楼看了忠民和小军,叮嘱他们快些午睡,她也便回学校了。

兆林一觉起来已是下午两点,他对着镜子刮完胡子洗了脸,就要吃粥时刘叶来敲门,问他要不要去一趟局里?兆林拿碗盛了两碗粥,递给他一碗,说:“坐,吃粥。”

刘叶一边吃粥一边问:“哥,真不去局里?我不放心啊,要是上面找我们可怎么办?”

兆林点他的额头说:“你傻呀,回去和他们一起搜查?往哪儿查?咱们昨晚折腾得够呛的了,这回由他们挨家挨户查去,我们是上面批准了休息的,谁有精力去连轴转,那不要命嘛,该我们休息就好好休息,少去参和事。”

刘叶说:“我就怕人家满城搜我们就在家里睡大觉,会被人拿小辫子。”

兆林顿了一下,吸溜了一口粥,说:“嗯,三点半,叫上弟兄们去局里溜溜。”

刘叶吃完了,放下碗说:“喛,哥,我就知道你会照应我们,我们去局里剪‘辫子’去。”

兆林被他说得忍不住笑了,就说让他快去,刘叶站起来出门去了,兆林收拾碗筷洗碗,到沙发上坐下拿镜子左照右照,对着镜中的自己说:“我没怎么老嘛,仪婷那丫头就当老师了,陆毅也高中了,嗨呀,仪婷怎么就不学着我点,干事有血性?晓月那性子真不行,把孩子教成中性的,不软不硬不哼不哈,想吼她两句嘛,对着自己孩子又没脾气,真气闷。”

兆林无奈放下镜子,举起右手立起大拇指和食指,对着门口作开枪的姿势,连说“啪啪”两声,他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枪法自豪,一枪神不知鬼不觉救下一个重要人物,太带劲!等会过局里他得去练练枪,不然隔一天手就会生的。突然他脑中响起庞伟对他说过的话:“不能让依依背负重物太过劳累,我的那一刀已经折损了她的寿命,在她活着的年月里一定要让她休闲安逸才可延寿。”

兆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昨晚依依背着甘宇明跑了三里多路,那是个一米七的大男人啊,跑那么远得有多累。他拍地赏了自己一巴掌,但是已经于事无补,紧急时刻把什么都忘了。

忠民躺在床前闭着眼,心里却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的真实身份,母亲一夜未归,第二天全城戒严,他知道母亲一定是去救哪位叔叔或者伯伯去了,可是现在母亲在哪里?“妈妈,你一定要平安。”他在心里说。

他想去找母亲,但是那是不允许的,因为那样不仅会拖累母亲还有可能使营救失败,带来更大的伤亡,他在红区长大懂得轻重,现在他唯有隐住心情带好妹妹。

何予的丈夫刘海涛在日本进城时死于枪炮中,从此她便和女儿小圆以及师傅祈华一起相依为命,她当教师的微薄收入不足以支持生活,便用课余的时间编织竹器去卖,以贴补家用。每当她卖了竹器之后就会乘空闲去找依依聊聊,她知道依依在北岸喜欢住在蕹菜塘的家,所以她都到那儿去敲敲门。这天傍晚她卖了一对箩筐和一对篮子,便想去看看依依,但经过街道时听说昨晚枪决了狱中一批人,返回检查时少了一具尸体,现在正在全城戒严搜查,便不去了,直接回了家。

城里戒严了四五天,一无所获,就解禁了。忠民见自己母亲安然在家,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依依清楚地记得从水口回来时船上的梦,当时她伸手向虚空没有牵到子墨,醒来惆怅,可梦的场景却使她盼望着这个梦有实现的一天。

又是一年金秋,金灿灿地稻谷在田野里散发着醉人的香,农人们在田地里忙着收割,又有新米吃了。依依想着要买一袋包选米来做糕饨吃,虹妈已经滤好了石灰水装着。

这天又传来了枪炮声,不知何故的市民们正准备携家带口出逃避难,却有人奔走相告:“解放军进城了,彤州要变天了!解放军对群众秋毫无犯,大家不要慌。”可是枪弹无眼,人们还是关门闭户,连学校也停课了。而依依非常兴奋,这一天终于来了。

仅一夜之间,南北两岸就搭起了浮桥,解放军分别从南岸和北门进城,将红旗插在了县衙楼顶上,彻底解放了彤州城。红旗插遍了彤州大街小巷,人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在欢庆的人群中,袁忠民拿着大红花跑向依依,对她大声说:“妈,陈政委找你。”

陈政委迎面向依依走来,欢庆的人们在他身边又唱又跳,依依含笑走向陈政委,易诚站在陈政委身边向她笑,李吉走过来送给她一个大红花,她笑着接过,对他微鞠一躬以示感谢。陈政委握住她的手,说:“依依同志,我们胜利了,我们终于进城了!你们地下工作者为今天解放彤州城做出了巨大贡献!”

依依激动地说:“为了今天,前线的解放军同志们做出了更多的牺牲啊,向英雄们致敬!”

陆仪婷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拉将依依拉入跳舞的队伍,陈政委和易诚看着她们笑。

陆兆林在家里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眉头紧锁。当值乱世时他还懂得去救助他认为正确的一方,但现在定了乾坤,他反而不知如何做了。

刘叶战兢兢地问:“哥,我们会不会被抓起来?”

兆林说:“放心,所有罪责我一个人扛了,也要让你们平安无虞。”

这话激起了刘叶的豪气,他挺了挺腰杆,说:“大哥,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担了?以前你带着我们吃香喝辣的,现在有事了就让你独自去扛吗?怎么可能,我陪着你,要抓,咱俩一起进去。”

兆林拍拍他,安慰道:“现在咱们不是在这儿好好的嘛,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来,把这身黄皮子脱了,上街庆贺去。”

“我们也能去?”刘叶不相信地问。

“怎么不能?我们现在是老百姓了,和解放军一起庆祝彤州城解放,把弟兄都叫上。”陆兆林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刘叶听说把身上的制服也脱了,跑出去叫阿新、小赵他们。街头巷尾都是欢庆的人民群众,陆兆林走出门来,到街上有瞬间的恍惚与生疏,但很快就隔入他们之中,兴高采烈地载歌载舞。

在新填地广场,陆兆林他们遇到了依依,依依舞到他们身边,对他们大声说:“你们刚刚在哪儿?我到处找都找不见,你们忘了你们是大功臣,这样庆祝胜利的场面怎么能少了你们?”

兆林、刘叶、阿新、小赵等都愣了,又惊又喜地问:“我们也有功?还是在大功臣?怎么说呢?”

依依说:“你们忘了当年你们救了多少红八军,兆林和阿新还救了我们甘首长呢,你们不记得,党记得,我记得。”

阿岷和阿山等是以前跟随魏大雄的人,现在听说陆兆林等人没事还有功,心中又惊奇又紧张,小心地问依依:“依依,那我们是不是有罪呀?”

依依笑了,对他们说:“你们打日本鬼子的功绩山河记得人们记得,怎么有罪啊?你们啊,功大于过。”

阿岷等人听说,心里的大石放下了,开心地蹦跶着汇入人群,市民向他们抛过红绸,他们接过开心地载歌载舞去了。

下午,市民们摆起长街宴酬谢解放军,庆祝彤州解放。古老的彤州城焕发新颜,迎来了光明的新天地,建立了新政权。

易诚解散了青龙帮,那些青龙帮的人员或回乡或开铺面做生意或进入民营企业,成了自立更生的社会主义新人。而李吉、阿亮、志恒、田立、田林等人却不舍得离开易诚,易诚于他们已如长辈如父亲,他们和易诚建立了一个榨油厂和一个榨粉厂,还开了一间钟表厂,那些回乡的弟兄又回来加入他们的厂子,易诚便把他临街的一间屋子改成铺面,卖他们厂里的花生油和榨粉,生意很不错。

韩朝卫和纪常兴的工厂和车行加入了公私合营,他们任经理,用的都还是以前的老伙计。纪常兴还是保留着他家祖传的酱油坊,自产自销。

张勇成了公安局长,陆兆林成了副局长,姚斌成了镇长,刘叶等人也成了公安部门的工作人员,阿岷、阿山等以前跟着魏大雄的人穿上新的公安服又惊又喜,现在他们也是社会主义新人了。

阿新和阿继笑说:“你们不知道当年我们营救红八军的时候,既担心又紧张,但是心里的那股侠义之情让我们很自豪。”

阿岷、阿山对他们竖起大拇指,他们说还是打小日本最带劲,说得大家都笑了。

陆兆林的船行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编入了航运,而他们的米粮店新政府还是允许他们自主经营,生意还是像以前那样红红火火。姚瀚、张劲、阿民、小军等码头帮的人则进入了纪常兴和韩朝卫的厂子里,成了厂里的工人,再也不用在水上漂,风里来浪里去了。

依依把一大束花放在袁子墨坟前,点上香烛,告诉他革命胜利了!彤州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实现了人民当家作主!

“我们的愿望实现了,子墨,安息吧。”依依轻轻地说,怕打搅了地下的子墨,多少英烈用鲜血换来的这一天,他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学校恢复了正常上课,陆仪婷吃了午饭就在床上半躺着看书,依依推门进来,坐在床尾看着她。

陆仪婷被她看得不自在,放下书说:“小姨,我脸上没长花吧,你这么看着我又不说话,我心里可愀得慌。”

“你也有犯愀的时候?我还是欣赏小时候的你,那时候的你是真正的烈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依依意味深长地说,“但是现在你刚烈性格没变,而你处世却取中庸之道,你以为行得通吗?你以为两边好好你就可以谁都不得罪,安之若素了。”

仪婷坐了起来,不服气地说:“小姨,我很佩服你,可是我无法像你那样子,站在中间总比选择某一边好。”

依依摇摇头,说:“没有人让你像我,我更不想你能像我,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每一个人自己,去复制别人的活法是很可悲的,小姨要告诉你的是在中间比选择在任何一方更无奈无助,因为关键时刻我们选择的是先帮助自己的同志,现在我们新中国成立了,但是我们一穷二白,正是需要你们去建设去贡献的时候,你取中庸之道,你烈性子里的一腔热血用在哪里?”

陆仪婷有点不知所措了,喃喃着说:“我,我会沉下心来,教好书就可以了。”

“你沉得住吗?那今年你为什么争优秀教师?”依依问,“你事事拨尖,你怎么肯仅仅做一个教绩平平的老师,所以你要入党,你必须入党,给我去写入党申请书。”

陆仪婷犹豫起来:“小姨,我是资本家的女儿,入党怎么会批准嘛。”

依依说:“你没写申请呢,你怎么知道不批准,我也是资本家,我也是党员。”

仪婷说:“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多红色经历和功绩嘛。”

依依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说:“小丫头片子,找借口的理由一大堆,你就是心里没底气,你知不知道你的个性和刚烈很容易让人用激将法把你激到岔路上去,你要入党,时时刻刻牢记党,以党的利益为中心,不怨不悔不动摇,这样你的前途终将是一片灿烂,阿姨很担心你,因为你不像忠民和小军那样在红色的氛围中长大,你爸爸当年虽然穿着一身黄皮子,心却是红的,你知道他有多英豪吗?”

陆仪婷一下子站起来,说:“我写申请书,我要入党!”

依依欣慰地说:“这就对了,祖国危难的时候你没长大,现在祖国站起来了,你要去建设她,让她强大。”

仪婷的心境终于开朗了,晓月带给她的小资、不惹事、安已身化解了,她这一刻才明白,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父亲豪仗,但她跟在母亲的身边多,受母亲影响更多一些,晓月没有依依那样的胆气,她能做的只是照顾依依维护依依,别的她就做不来了,她能这样已经很难能可贵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个好母亲好妻子,她照顾了陆兆林也养强了陆兆林,才让陆兆林有今天这样的天地,而且她继承了林婉仪的衣钵,让云裳布莊发扬光大,用旗袍把彤州的女子们打扮得更妩媚。媚姨总说林婉仪的目光真毒,看每一个孩子都看得准准的,激发了每一个孩子的潜能,让韩家的家业得到了承续和发展。

兆林和张勇站在关帝码头前,看着美丽的河景,山河无恙英雄长眠,枪炮声远去,鲜血染成鲜红的旗帜,人民安乐。那些血里火里趟过,枪林弹雨中穿过的日子都是值得的,向逝去的战友致敬!

兆林看着如镜面般清碧的河面问张勇:“你喜欢冬泳吗?”

张勇摇摇头:“河水凉,伤口会疼的。”

兆林点点头:“嗯,你好好养着吧,这回冲锋陷阵让我来。”

张勇说:“一起,我们没有让战友独自冲的习惯。”

兆林眼眶湿了,最近他特别容易感动,如果子墨还在那多好啊,他能看到今天全国胜利是多么高兴。张勇看着如画山水,脑海里闪现和子墨及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情景,很多的同志回不来了,青山埋忠骨,他们的旅长也回不来了,今天我们胜利了,全国红色,你们看见了吗?

潘月罗拿出那件红底的百荷旗袍,穿上,镜子里的她风韵犹存美丽动人,胜利了,要穿得喜庆一点。现在人们才知道她是共产党员,听到她医治了许多红八军,还带出两三名赤脚医生,对她既敬佩又好奇,更信任她的医术,所以她的门诊常常暴满,有些是真看病,有些纯粹就是来看她。她想请两天假等人们的好奇心冷下来了再去上班,可是又怕搁误了病人,每天上班对那些看好奇的,她只能好言让他们退出去,让病人进来看病。人们知道她医者仁心,一来二去的也就不再来打扰她了。

韩毅考去了民大,陆勇去了军校,纪书华去了师范大学,孩子们都有了出息,常兴和朝卫却更闲不住,厂里的事多得让他们坐下来喝茶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候和兆林约好了喝茶,电话来了又取消,真是望茶兴叹了。偶而遇上兆林聊两句,发现他与过去不同了,冷静锐利多了军人的气质,是他和张勇处久了,气息相染吧。兆林骨子里更多的是阳刚和坚韧,必竟拿枪的人和他们是不同的,可是他们之间兄弟的感情还是那么浓,他们多希望有个闲暇些的日子,三个人再坐下来,泛舟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