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永远的记念
今年的春节是彤州城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欢乐和喜庆弥满全城，市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买糯米、绿豆、花生、大豆，屠户自动贡献了五花肉，采摘粽叶、箬叶，在街头巷尾架起长案板和大锅，十八般武艺全用上，制作各类糕点米面，蒸了一笼又一笼，粽子煮了几大锅，忙了一天一夜，将做的面点小吃、糍粑粽子等装进篮子，一篮篮地送到驻防部队。
这是最欢快的一个春节，依依一大早就凑了份子给街道的大爷大妈们，虹妈一早就和街坊邻居们忙去了。忠民和小军与街道的小伙伴们一起给阿爷和阿妈们打下手，一边做吃的一边往嘴里送，两三天都不在家里吃饭。依依乐得清静在家里看书，她发觉这几天特别容易累，提东西都使不上劲，她还只三十七八岁，四十望头的年龄，正当盛年啊，有使不完的劲才对，可事实却是她很累，提着重物不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也许是她经常备课批改作业到深夜，熬过头了累着了，休息两天就好，她这样想着，她是真该好好养一养神了，趁着放寒假的时间好好休息。
年初二回韩宅，仪婷、陆勇、韩毅、忠民、小军在一起聊得不亦乐呼，兆林和朝卫这回终有时间能聚在一起了，朝卫泡上茶，边喝边聊当前的事件，月罗、晓月和虹妈在厨房里忙活，依依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曹家妹拿了一块毯子给她盖上，嘴里还嘟嚷着说：“这孩子，平常就不好好休息，春节来家，大早上也睡着了。”
兆林听见望过去，脸上布满了担忧。晓月端着发糕和粽子出来，要叫依依吃，却见她睡着了，也不忍心叫醒她，先端给了兆林和朝卫吃。
依依看见自己沐着四月的阳光，在开满桃金娘花的山坡上徜徉，子墨在花海深处向她走来，她狂喜地分开来花枝奔过去，却不见了子墨，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枪声将她惊醒，她睁开眼，奇怪自己怎么睡着了？她从沙发背上坐起来，将身上的毛毯叠好，把它放在沙发角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怎么那么能睡？她甩甩头，向厨房走去。
开学了，朗朗的读书声伴着窗外火红的木棉花特别鲜艳，下课后，仪婷跑来告诉依依，她的入党申请批准了，她是预备党员了，从今往后她要严格自律，做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和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依依恭喜她，只要实行了，愿望总会实现的。
仪婷开心地搂住依依的脖子，说：“小姨，咱们组织一次春游吧，你看，木棉花开得这么好，不去就错过时节了。”
“好，周六去，先通知学生们一声，让他们备好春游的物品，到郊外就可以了。”依依说。
仪婷问：“是我们两个班吗？”
依依说：“嗯，对，这周先我们两个班，下周再让别的班级组织去，太多了照应不过来。”
仪婷高兴地说：“好嘞，我找我爸借相机去。”说着开心地跑开了。
依依到办公室收拾了教案和作业，就出校园来，今天下午她只有一节课，可以早些回去。到校门口时，却见何予在等她。
依依开心地说：“何予，今天不上课，这么早过河来。”
何予说：“我下午没课，进城来卖了两对箩筐，就过河来看看你。”
依依拉着她说：“走，到我家去。”
走在街上，就像她们年少的时光一样，美好无忧，而今经历了太多，时光都苍老了。下午的街道很冷清，没有什么卖的东西了，她们相见也就是聊聊天，倾诉彼此的心声，这是她们青梅竹马的交情和彼此间的相互信任，生活中的难题和不顺在相互倾诉中得到勇气和开解，这是何予每次见她的目的。与依依聊一次，回去她可以安妥地面对生活了，单亲的家庭生活本就不易，如果不能笑着面对，又怎么去抵挡外面的风刀霜剑呢？
虹妈找街坊邻居聊天去了，依依给何予倒了一杯茶，拿出酥饼与她一起吃。
依依问她：“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再找一个与你互相照应着过下半辈子吗？”
何予淡淡地笑了笑：“谁会真心对小圆好呢？对我好是会的，但对小圆是不会好的，有师傅和我一起就已经行了，就像你有虹妈一样，一个和我这个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住进来，家就会狼烟四起了。”
依依认同地点点头，关照她说：“你要勇敢，遇到什么事挺一挺咬咬牙就过去了，不要和人计较，因为越计较越没完。”
“嗯”何予点着头，拿起酥饼咬了一口，看着依依说，“依依，你脸色不太好，身体哪里不舒服要赶紧看医生啊。”
依依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没事呀，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日头渐渐西斜，何予便说要到渡口去等渡船过河去了，依依便包了三包酥饼给她带着，送她到码头上，看她上了渡船才回来。
周六，太阳照在还带着昨晚雨后水气的草树上，给人清新温暖的感觉，四周清净如洗。高耸的木棉树顶着一树鲜艳的红花，树下也落了一地的火红，向人们展示着它的高洁和热烈。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飞跑到木棉树下，又怕踩到地上的花朵，小心地找着落脚地，捡起地上的木棉花拿在手里，插在头上。
这里的木棉树特别多，每隔几米远就有一棵，所以远处看来，这里一片火红。仪婷用草藤串了一个木棉花圈，戴在依依头上，让她站好给她拍照。
几个女生涌过来，看着依依说：“韩老师好美啊！和我们照一张相吧。”
依依拉着她们说：“好哇，过来这边站着。”
学生们簇拥着依依摆姿势，仪婷调好焦，对她们说：“看过来，笑一笑。”
依依和学生们摆出不同姿势，仪婷不停按快门。照了好多张照片。看着学生们簇拥着依依，仪婷可不干了，她也要和依依合照一张美照，便叫一个和他们同来的老师给她们拍照。
学生们用木棉花摆出不同的造型，拉着依依照相，说依依是他们的英雄也是他们爱戴的老师，在这样美好的春日，他们要和老师留下最美的合影。仪婷和依依照了很多张照片，还想再照，依依却总是被学生们拉去合照，要不就是讲故事。仪婷对学生们抱怨，他们却只对她嘻嘻一笑或者扮个鬼脸，今天韩老师是学生们的，不许来抢。
拍照、讲故事、吃野餐，开心了一个上午，依依、仪婷和老师、学生们尽兴而归。
仪婷说：“这四卷胶卷得让我老爸去洗，我这点微薄工资拿去洗胶卷，我这个月就要喝白粥了，我可不干了。”
依依笑她：“真抠门，不就多洗两卷胶卷嘛，要不给我吧，我拿去洗。”
仪婷捂着袋子说：“不呢，我偏要叫我老爸洗，因为只要他去洗，肯定能洗出好相片。”
依依笑她：“你就会利用你爸。”
仪婷调皮地对她吐了一下舌，这个春游太开心了，这么美的相片她可不能让相馆把它洗差了。
建国初期，公安局里太小案件多如牛毛，连刘叶都叫苦不迭，说：“陆局，怎么那么多事呀？能不能少一点让我们休息休息。”
兆林拍拍他说：“咱们现在是为人民服务，休息了老百姓们怎么办？你们辛苦些，今晚我请客。”
刘叶来了劲，笑说：“嘿，这还差不多。”
傍晚的时候，陆兆林在春花茶楼点了两桌菜，让他的属下们吃好喝好，塞了钱给刘叶让他吃喝完了去看账，他就先过河去了。刘叶笑他说他妻管严，他也乐哈哈地回他一笑不辩解。
兆林刚回到利民街的家里，仪婷就把一堆胶卷递给他说让他帮她去洗，兆林可不乐意了，对她说：“丫头，你就会躲懒，我的时间可比你宝贵得多，我一天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得停，你有两个假期有周末，你还叫我去洗胶卷，你想把你老爸累死是不是？”
仪婷可不管他忙不忙，满不在乎地说：“你是个老公安，你去洗相馆里肯定帮你洗好，我去可不一定了，再说了，这是我和小姨及学生们去郊游拍的，四周满地火红的木棉花，可美了，我可不能把它洗差了，你得帮我洗。”
兆林的心里灿烂了一下，说：“我帮了你的忙，你就没点犒劳你爸？”
仪婷“哆”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甜腻腻地说：“老爸，我爱你。”
兆林无奈指她：“臭毛丫头，每次都是现成的，一毛不拨啊。”
但仪婷这招每次都有较，兆林都心甘情愿替她把事情办妥了，嘿，让她拨一毛钱给他请客，门都没有，他只能感叹自己的女儿真抠门啊。
照片洗出来，兆林看傻了，太美了！太美了！红木棉，美依依！仪婷这丫头照相技术不错啊，这样的景配上这样的人，哪儿找啊！他特意选了有依依的相片又多洗了一遍，那小丫头跟他要相机的时候，他真该去跟他们凑凑热闹，可惜时机错过了。但是相片在呀，那些美的瞬间被定格下来了，多好啊！
依依在给学生们讲课，声情并茂，学生们听得入了神，她转身在黑板上写生字和名词解释，突然胸口一阵刺痛险些摔倒，她左手条件反射地抓住讲台的一角，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还以为疼了一下就会过去，可是紧接着又一阵疼痛袭来，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学生们不解地看着她，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老师可能生病了。依依想说话，可是又一波胸痛袭来，她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紧接着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学生们蜂拥跑上讲台，喊着：“韩老师，韩老师。”
女生们把她扶住，男生们飞跑出去找校医。还在上课的仪婷见教室外吵嚷嚷的，停住讲课出去打听，竟是依依晕倒了，她连忙飞跑到依依的班级去抱住依依，呼喊着：“小姨，小姨，你不能睡，醒醒，醒醒。”
可是依依像是睡着了般，怎么喊怎么拍她都不醒。校医血压也不量了，脉搏也不探了，直接就说：“赶紧送对河医院。”
袁忠民正在高三上课，听说自己母亲晕倒了，飞跑来抱住母亲，可是任他怎么叫唤，依依就是不睁眼。校医说要送对河医院，他连忙背起依依往校门跑。仪婷跑到办公室抓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局副局长室，那边传来兆林“喂”地一声，仪婷一连珠炮似的大喊：“爸，爸，小姨吐血晕倒了，昏迷不醒，我们要送过对河大医院去，你快叫船来！”这么一通喊之后，她咔地放下电话就飞跑出去追忠民。
那边的兆林急了，马上叫阿新和刘叶开快艇过利民街码头去接依依，又跑到局长室去告诉张勇依依吐血昏倒了，张勇站起来，对他说：“快，开快艇过利民街！”
忠民背着依依一路小跑往码头去，仪婷也在旁边跑着帮他扶着，他们到码头，快艇也到达码头靠岸了，刘叶搭上舢板，忠民背着依依上了快艇，仪婷也跟着上去。科任老师和学生们能上快艇的也尽量上了快艇，不能上快艇地就上渡船，对岸救护车已经在等着了。
在医院一阵急救之后，依依缓缓醒了过来，但是她气息微弱，想要说话，可是一说话血就涌上来。月罗在床边忍住哭声劝她：“依依，别说话，好好养着，我在呢，我在你身边。”
忠民、小军、虹妈在一旁哭泣，主治医生把兆林和张勇叫出去，沉痛地交代他们：“你们准备后事吧，她撑不过这两天了。”
兆林和张勇问：“为什么？她得了什么病？”
主治医生说：“她受过重伤，又在艰苦条件下生活了一段时间，身体没有得到好的休养，而作为女子，她又连续生育两儿，耗损过度，唉，这么好的人，如果能救，我们豁出命去也要救啊。”主治医生叹息着走了。
兆林一拳砸在墙上，张勇难过地把头抵在墙壁上，仪婷听到他们的对话，捂住嘴哭了起来。月罗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地探着依依的脉象，探一次哭一次。大人们的神情，聪明的忠民和小军已经明白了一二，小军伏在依依病床边哭，忠民反而不哭了，他坐到床边，对依依说：“妈，你放心吧，我一定考好高考，照顾好小军，孝顺虹妈。”
依依看着他，点了点头，微弱地笑了一笑，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纪常兴和韩朝卫接到阿岷的消息赶到医院，听到的却是依依已不治，医生嘱咐为她准备后事的事消息，常兴难过地哭起来，朝卫懊悔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依依。
依依的手指向仪婷动了动，仪婷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找来纸和笔，依依在纸上写下：“人生总有死时，生死平常事，或早或晚而已，亲人们，莫要悲伤。”
虹妈到依依床边说：“小姐，你最喜欢喝鸡肉煲马蒂汤了，我这就去给你煲来。”
依依拉住了虹妈的手，又放开，在纸上写下：“我不要在医院里，带我回利民街的家去，我喜欢在那里。”
虹妈点了点头，月罗对她说：“依依，你稍等等，我办出院手续去。”
依依信任地对她点头微笑，月罗走出病房就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走。闻讯赶来的晓月和兰媚到依依床前，轻轻安慰她，告诉她他们会照顾好忠民、小军和虹妈，让她宽心。
兰媚感叹：“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船兆林有的是，他叫一条大船，接依依上船去，让她坐在甲板上，船离岸。依依指向双河交汇处的河面，兆林把船驶向平而河和水口河交汇的广阔河面，在那里停留。
依依轻轻地说了一句：“真美！”
月罗在她身边指着洗马滩说：“那是洗马滩，当年我们从那里过河，去了红区。”过程的艰辛、紧张、警惕与恐惧都略去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再多的浓墨重彩对于此时的她们来说，都已轻描淡写。
虹妈指着不远处的沙滩，说：“小姐，瞧，那是双龙抢珠，自从有这地方就有它们了，上千年了，明眼人在月圆之夜还看见珍珠闪光呢，所以它是我们彤州最悠久的传说，从这边看下去那处沙滩最好看了。”
依依点着头，是啊，铁桥没被炸的时候，站在铁桥看风景，这里像仙境一样。这是生养她的山水呀，感谢这一方水土，有他们才有她，她终于明白了为了守护这一方水土而捐躯的勇士，她敬佩他们，她更庆幸自己也走上了和他们一样的道路，这一生无悔无憾。
沐着河风，依依似疲惫似的闭上双眼，兆林见她如此，拿过桨轻轻地掉转船头，往利民街码头划去。
忠民背着依依走上码头，走上她熟悉的回家的路，虹妈打开门，哽咽着大声说：“回家啰，依依啊，回家啰。”
忠民把依依背进屋里，放在她床上，月罗给她盖上被子。
依依微弱地说：“月罗姐，给我唱支曲子。”
月罗向她轻轻地笑说：“好。”
月罗清了清喉咙，一人男女两腔唱起《再生缘》来：
男：忧愁的月娘为咱来诉无奈
女：郁卒的灯火为咱来叹感慨
男：绵绵的情深深的爱
女：央望再生缘份来安排
……
楼下的人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好一会，只听月罗唱道：“依依，你与子墨终于团聚了。”
兆林和常兴跑上楼，依依一脸安祥，已经去了。
有年纪的老人在他们身后说：“莫要哭，亲人安祥去，心里莫牵念，去吧，路上昔时战友为伴，有红花相送，一路走好——”
朝卫搂着忠民，晓月搂着小军，流着眼泪，众人分头去置办丧事所需之物。
两日后的早晨，天空飘着微雨，人们夹道相送，把依依送到了子墨的身边，他们夫妻又相聚了。
陆兆林把那天从陆仪婷手里自己多晒出来的依依的照片，一张张小心地放进相册里，英雄花映着巾帼美人，英姿娇娆，别样风情，只有经过战火洗礼的女子才有这样的风姿。
张勇从后面看着他，说：“一个把混混变成人民公安局长的女子，永恒在了时光里，怎么能忘？怎么可能忘？”
陆兆林闭起双眼，泪无声簌簌而下，人们只知道纪常兴对韩依依爱而不得，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把依依藏在心中最深的角落，让她对他鞭策前行，他唯恐她把他落下了，追着她的脚步努力前行，她在明他在暗，当黎明扫去所有黑暗，让他也站在阳光下时，他才有了与她平视的勇气，可是她行色匆匆，还是永远离开了他。
韩晓月从箱底里拿出那款壮锦旗袍，到云裳布莊里换上，兰媚叹说：“真美！”
晓月打量着自己，笑说：“若是依依穿，便是彤州城里最美的女子，也是我丈夫心中最美的女子。”
兰媚吃惊地看她：“这——怎么说？”
晓月淡淡地笑：“我又不是傻子，他看我妹妹的眼神泄露了他心中的秘密，但我还是感激依依，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陆兆林，他把她藏在心里，除了我不搭理任何女子，这样的男人我到哪里找？”
兰媚由衷地说：“晓月，兆林对你很好，你家庭生活很幸福，你是个好女人。”
晓月理了理衣襟，说：“谢谢你，依依！”
八月，忠民把录取通知书放在父母的灵前，点上香，对他们说：“爸爸，妈妈，我考上军校了，小军也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高中，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虹妈在依依和子墨灵前双掌合十，鞠了三次躬，说：“小姐，姑爷，你们就放心吧，忠民和小军很聪明很懂事。”
秋阳灿烂地照着大地，又是一年丰收时，袁忠民踏上了去更高学府求学的道路，袁小军也成了一名高中生，他们将努力奋发，成长为新一代建国接班人。
英雄无悔，他们的英勇故事永远流传，成为鞭策后人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