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不能出口的疼痛
晚上明明还下着雨,醒来却阳光灿烂。
走进餐厅,雨宫森往靠窗的位置望去,莲池冢又坐在那里,正沐浴着晨光享受他的早餐。
他自取了早餐坐到莲池冢对面。
“早啊。”
莲池冢放下筷子,端起牛奶,翘起食指指了指窗外灿烂的朝阳。
“不早了。你今天又没跟我晨跑啊。”
雨宫森叹了口气,调整了坐姿,拿起筷子准备用餐,“你真是个有毅力的男子汉,出差也坚持锻炼。失眠了,凌晨才睡了一会儿。”
他的眼睛又肿又红,不说莲池冢也知道。
“又梦见子墨了?”
雨宫森咧嘴苦笑,叹了一口气,然后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望着莲池冢哀求道,“拜托你,再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我还欠着岳父岳母和小姨子很多钱呢!”
岳父岳母?脸皮真是厚啊!
“……莲池冢,你说子墨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全是你不想听到的字眼。怎么样?要我说吗?”
雨宫森皱了皱眉,“算了,你还是别说了。”给他留点幻想吧。
看他那可怜样儿莲池冢不忍再说什么。喝了一口牛奶,瞟向窗外,喷泉旁边一个女人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喜欢这个型的?去追啊?”
“想起一个画面而已。”
“还是那个女人吗?”
莲池冢默认。
“你真是个情种啊!”
“八年多了,”莲池冢停顿了一下,戏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雨宫森,“就是你为了欺负子墨派我去英国的那个时候。”
雨宫森瞪了他一眼。
“我遇到了一个中国女人。”
“中国?!”
莲池冢点头,“对,中国!”
俩人四目相对,有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是有夫之妇?你玩一夜情,不小心跌进去了?”
莲池冢看了他两三秒,嘲笑道:“你的生活经历限制你只能这样猜想,就像当初你对子墨不是先追求而是只想着……一样低级!”莲池冢故意不说出那两个字,留给雨宫森自己体会。
雨宫森咽了一口唾液,对这些过往他永远无从反驳。
“以前问你你都不说,今天怎么说了?”
“大概是想安慰你吧。让你心里平衡一些。”
“你们才相处几天?跟我和子墨不一样。”
“这跟时间没有关系。你听过一段话吗?‘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是中国文人沈从文写过的话。”
雨宫森摇头。在读书的数量和种类上他比不过莲池冢,在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上他更是只有望其项背的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感受这段话中的情感。
“你找了八九年的人都没有找到,我看我也难指望上你了。”
“名字,籍贯,是住在中国还是侨居国外,我一无所知,怎么找?”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思念了人家八九年?!”
“这些妨碍吗?”
“……莲池冢,我帮你约个心理医生吧?”
“你留着自己用吧。”
“……你有梦到过她吗?”
“梦到过,也会失眠。”
“看不出来。”
“你情商低,自制力又差,所以你脸上时时刻刻写着‘为情所伤’,‘相思成疾’字样。”
“你嘴太恶毒,那女的看透你了,所以才不辞而别。这或许是她一生最明智的决定!”
雨宫森佯装赌气,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去端杯牛奶回来。
莲池冢来不及提醒,雨宫森转身太猛,撞倒一个边走边看书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我也有责任,看得太入迷了。我妈妈说再这样看早晚会出事,今天就出事了。”那女孩儿红了脸颊,呵呵笑着,又呆又可爱。
“看看能站得起来吗?不行的话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应该没有关系。”
女孩儿在雨宫森和莲池冢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待看清雨宫森和莲池冢的身形模样她的脸更红了。
“我看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的监护人或朋友在附近吗?”莲池冢问。
“我妈妈在房间。”
“你告诉我她的手机号,我打电话给她。”
“不用了。真的没关系。”
“还是检查一下吧。”
莲池冢拨打女孩儿妈妈的电话,雨宫森蹲下来捡女孩儿的漫画。
看到封面,雨宫森的心便像被钝物狠狠击中。他翻看作者的名字,不是端木子墨,但是这种画风跟她太像了。心,狂跳着!翻动书里面的内容……
雨宫森抬头,激动不已,“莲池冢,是子墨!我看过这个故事!”他快速地捡起书,抓着女孩儿的胳膊问书是在哪里买的。
“……我前一段回国的时候在国内买的,哦,中国,我在中国买的。”原来女孩儿是中日混血,她有些被雨宫森吓到,被他抓着的胳膊现在比摔疼的屁股还疼。
“森!先别着急。确定是子墨,我们就能很快找到她。”莲池冢安抚着脸色发白身体有些颤抖的雨宫森,继而转向小姑娘,“我能拍一下书的一些信息吗?这本书的作者是我们找了很长时候的朋友。”
“可,可以。”女孩儿也为他们欢喜,觉得这种事情太奇妙了,“我把书送给你们吧,回头我让国内的朋友再买给我就是了。恭,恭喜啊!”
***
“子墨,该去幼儿园接甜甜了。”端木妈妈围着围裙,推开端木子墨书房的门。
“得闲不得闲?不得闲我去接。”楼下传来端木爸爸的喊声。
“有,有的。……马上去。”
端木子墨推了推眼镜,放下画笔,从书桌旁站起来往外走。
“别忘了去楼下客厅背包。”
“好。”
“慢点。看好路啊!”
“好。”
“甜甜,你妈妈来了。”班主任老师呼喊正望着窗外的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背着幼儿园统一的小双肩包,双手托着腮,正望着树枝上左看右看的麻雀出神。虽然说教育者要关心爱护每一个孩子,但情感这东西真的不是能完全平均的。你再注重公平公正,总有几个会直钻你心里。
听见妈妈来了,端木甜眨了两下眼睛,起身将小凳子放到小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向门口走去。李老师是打心里喜欢端木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善良性格。才都六七岁,家庭的熏陶已经在孩子们身上烙下了印记。
端木甜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口看妈妈慢慢走来。端木子墨眼神不好,走得很近了才看见端木甜。她对女儿挥挥手,端木甜露出整洁可爱的小贝齿。
“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甜甜很乖很听话。”
端木甜抬起软软的小手抓住母亲的手指。
“李老师再见。”
“甜甜再见。”
端木子墨朝班主任老师微微鞠了一躬,带女儿离开。
李老师微笑地看着牵手离开的母女。在身旁闹喳喳的声音里她们安安静静的身影很醒目。
公交站牌前,端木子墨想着她的漫画,端木甜拉着妈妈的手,用她乌溜溜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五颜六色,车来车往。
车来了,人群一拥而上。端木甜晃晃手,端木子墨从漫画中醒来,伸手去拿钱包。
“……我的钱包不见了。”
扯着布包上被割裂的口子,端木子墨抱歉地看着女儿。她翻了翻包,手机也丢了。
“我们去找一个公共电话,给姥姥姥爷或小姨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们。”
“我有零钱。”端木甜从小书包里翻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妈妈。
端木子墨拉开拉链,里面放着七八个一元面额的硬币。
“姥姥给的,让备用。”
主要就是给端木子墨备。
公交车早开走了,母女俩牵着手等下一班。
端木子墨心口一紧,若有所感,抬头看向对面,视线投射在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上……
他推开车门向她走来,在她身前一步距离立定脚步。微笑——如每一次梦中的样子,如每一缕记忆中的样子……
“妈妈,车来了。”
“……好,走,走吧。小心!”
两辆公交车相隔时间很短,所以这次上车的人并不多。端木子墨将女儿抱上车,她随后跟上。
公交车里,端木甜晃晃妈妈的手。端木子墨弯身听女儿说话。
“妈妈,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一个朋友。”
“我见过吗?”对于妈妈的发呆,端木甜同另三位端木家庭成员一样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没有。你出生后还没有见过。”
七年来,她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情景。有人敲门,陌生电话呼入,散步,旅游……任何时刻,任何地方,她都能幻想出他出现的不同方式。
相遇!重逢!这些美丽的词语在她这里成了不能出口的疼痛。凄惶无助,攀附无凭。端木子墨太熟悉这种感受了。
可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还是不要重逢了……
端木甜又晃晃妈妈的手。
“妈妈,你手机响了。”
“嗯?噢!谢谢。”端木子墨掏出手机,看到是出版社编辑的电话。
***
莲池冢将侦信社的调查结果装进文件袋。思量片刻,起身走向雨宫森的办公室。
办公桌后的雨宫森黯然神伤,形容憔悴,衣服还是昨天的一身,看来又在办公室将就了一夜。
从中国回来后他就一副世界不再有晴天和色彩的悲情模样,问什么他都不吭气,只是摇头,黯然神伤。不知道在中国发生了什么,结果还要他再请侦信社。
“停一停。”
“有急事吗?”雨宫森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见到子墨了吗?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雨宫森的脸色开始变白,“我现在正忙。”
“你必须告诉我。以你的情商我觉得很可能有误会。”
雨宫森唇角抽动,嘴像被缝上很难开口的样子。好在莲池冢一向耐性十足。
“……她结婚了,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眼泪伴着这句话夺眶而出。
“她告诉你的?”
雨宫森摇头,擦了一把眼泪,“我看见的。”
“这么说你们根本就没有交谈!她看到你了吗?”
“看到了,但她装作不认识。”
“你确定她看到你了?”调查里说生产后端木子墨的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曾一度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光亮。
“她不可能认不出我!我好容易从出版社问出她的地址,在去她家的路上,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群里我一眼认出了她,她怎么会认不出来我呢!除非她不想认。“可她就是像看陌生人那样看着他。
雨宫森抽出纸巾擦拭眼泪。每次回想那个眼神,他都心如刀绞。他不相信曾经那么浓烈的情感会变成这样,这中间肯定有误会,他想找她解释,可是她已经有了家庭,解释又能怎么样?让她陷入两难或懊悔之中吗?
“那小姑娘有多大,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三四岁吧。你今天为什么一直问这个?我不想说了。”
“……”莲池冢不禁怀疑这是那五年重压下的卧底生涯后表现出的报复式的智商断崖式下降吗?
“我如果告诉你那个小女孩儿今年六岁,你会怎么想?”
六岁?!
“……你是说她是我和子墨的孩子?!”
“这么大的人了,连一个小孩儿大概有多大都瞧不出来!难道你认为子墨对你的感情连一两年的分别都持续不了吗?”莲池冢把档案袋放到雨宫森面前,笑了笑说:“好好看看吧,不要太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