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叙传习录后
蔡汝楠
《传习录》者,阳明先生之门人录师传之指,图相与习之者也。先生曾以是录手授今文宗蒙泉孙公,公按部至衡,令汝楠刻置石鼓书院,而公为之序,概括学以尽性(jìnxìng:尽量发挥天赋秉性)之一言。盖先生之学,“致知(zhìzhī:达到完善的理解)”而已矣。今发明之曰“学以尽性”,何也?曰:人之有心,“性”即吾心之体也;心之有“性”,知即吾性之灵也。自此知杂揉,或虑真妄决择之难,不知本然之体昭明灵觉,本无所昧,动于意而知能杂揉,亦即此体足以自知而决择之,著诚去伪,不容不力至于无有乎弗良,则无有乎弗诚。故“知”也者,“诚”之源也。自此知渺徽,或虑酬酢变化之难,不知本然之体圆莹洞彻,本无所遗,交乎物而客形变化,亦即此体足以尽物而精察之,博学切问,不容不至,至于无有乎弗格,则无有乎弗良。故“知”也者,“物”之则也。同此,“知”谓之“性”,致此知谓之学。周旋物则(wùzé:事物的法则),充积诚意(真诚的心意,使心志真诚),发之肫肫然不可已,极于高高乎不可尚。合内外,一寂感,是谓天性之尽而至善(zhìshàn:最崇高的善,指一切其他的善都包含其中或来源于它的最高的善)之止也。以此而质于往圣:其曰“道心(天生仁、义、礼、智、信之心,跟“人心”相对称)之微”,即“良知(liángzhī:天赋的道德意识,道德实践的出发点,旨在分别人性善、恶)”之发也;其曰“惟精惟一”,一此道心”,即“致知”而诚也。“博文”,则知贯乎“物”而无有不“格”;“约礼”,则知皆天理(tiānlǐ:天道,象征本然之性、自然法则或改造自然的法门。《庄子·天运》: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而无有不诚。固质之而不谬。以此而证之前贤,“未发之中”,此知之中涵;“即发之和”,此知之贯彻。义而曰“集”,即物无不正;配义与道,即意无不诚。亦参之而不惑。故致知尽性之说,传而习之,及门之徒不能不录。而蒙泉孙公广先生手授之泽,亦自恶可已也。惟《录》名“传习”,则传习之指非曾子独得孔氏之宗者乎?尝观圣门之宗独归曾氏,而曾子称服吾友则惟颜子。二贤之在当时,颜子尝识圣道之高深变化矣,曾子尝亲受《大学》、《孝经》之指矣,然所谓“传习”者,岂在是哉?
颜子之学,博我之文,约我之礼,竭吾之才,然后卓见圣道至,虽欲从圣人而求之亦自无由。曾子之学,自察自欺,自求自慊,必慎独知,然后竟以鲁得之至,虽欲媲有若之似圣人,亦不可得传而习之,斯其至矣。然则斯录盛传海内,君子以能演先生“良知”之训为“传习”乎?抑自信自知,何者为良,先明乎善,益进于诚,凡功利之溺此“良知”,夸门之障此“良知”,意见之害此“良知”,皆如自治痛养,自致其力,以自有之知,尽自有之性,以此尊其所闻为传习矣乎?
呜呼!先生之学,真孔氏秘传,而以先生之道,反身而自得之,如颜、曾之善习者谁也?敢告同志相最善习,庶无负先生传教之意云尔。
时嘉靖辛亥夏日,门下后学德清蔡汝楠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