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杨柳依依（4）
元月十三号下午，组织根据点内。
“听说，你小子要回去学校里教书，什么时候离开呀！”
“任务结束。”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我随时都可以，前提是，你什么时候能来北安。”
“看组织安排吧。有时间，我肯定去找你，毕竟，你顾家大少爷，北安家大业大，你铁定亏不了兄弟我。”
“那我就在北安等你过来了！”
“好！”这一个字，在徐立的嘴里充满了感慨，他们都知道，此番一别，再见怕是遥遥无期。
徐立和顾勉在小客厅处聊天，徐正在房内收拾行李，林思勤推开虚掩的门，跟徐正说道，“这是去南方的船票，你们先去那里避避风头吧！”
“谢谢。”
“去到南方后，可以到这个地址找她，她是我同学，我给她写信了，她答应了，会照应你们的。”
徐正接过那张小卡片，上面写着那个人的名字和地址。
“谢谢！”徐正看着林思勤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只是把卡片藏进行李箱后，继续埋头收拾。
林思勤只是在房里待了一小会，便下楼去了。
晚上，绝无仅有的五个人齐聚一堂，他们温了一壶小酒，陪着黄老头说话。
“你这孩子，去到南方，可别像现在这么毛躁了。那里，可没我黄老头那么好说话的老头子了。”黄老头对着徐立念念叨叨。
转头又向徐正交代，“你可得看好你哥呀！他这人老多话了，嘴上话多，容易惹人嫌，你可得多留心呀！”
“我知道了。”徐正乖乖应和。
黄老头年纪大了，说话啰里啰嗦的，一句话，重复了三四遍，还在说。大伙听着听着，都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有徐正在，徐立好着了。”武加城安慰着，顺道给黄老头添了杯温酒。
其乐融融的氛围，让他们的脸上添了笑意，也添了醉意。林思勤不喝酒，却也被他们之间的欢笑声熏红了脸。
“你们别喝那么多了，小心明天起来头昏啦！”可是他们根本不理林思勤的话，依旧杯盏相碰，喝得正欢。
只是，后来酒壶的酒喝完了，徐正被吩咐去添酒的时候，他走到林思勤身边说:“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林思勤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身体一僵，笔直地站起了身。
林思勤跟着徐正出了正厅，她跟去了厨房，在那里，她看着徐正给他们温酒。
趁着这个空子，徐正把藏在衣服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了。
“这是我们刚来的那一年拍的，我跟那个人拍照的人熟，叫他多拍了一张。”
他说话时，笑得很开心。好像藏在心里的秘密，终于能透露一二一样。
“这张照片，我珍藏了两年多，现在送给你了。”他把照片递给了林思勤，林思勤接过后，他淡淡道，“因为拍的时候不正式，所以，我们表现得更自然。我们会根据自己的意愿，向着自己更愿意靠近的人，多看了一眼。”
照片中青涩的面容，诉说一个年轻少女的一个秘密。确实，这两年不容易，他们有很多次的靠近，却无法将内心的秘密诉之于他。
“照片送给你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林思勤给了徐正一个很牵强的笑容，她想，即便告诉他，他们之间还是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温好了酒，徐正就提着酒壶回去了。
此时，林思勤还站在原地想着什么，徐正回头叫了她一声，“林思勤，有些话不敢说，写信也可以。还有，你上次叫我帮你买的那只笔，我放在了我哥的房间里，最里面的那个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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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武加城举起杯盏，“来，兄弟们，我们再来一杯。”
他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的，最终不敌酒意，趴在桌子上梦李白了。
林思勤看着坐在她一旁的顾勉，泛红着一张脸，正在傻乐着。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有些话，会影响他的判断，会打断他的思考，会让他顾虑，所以，藏在心里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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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顾勉开车送两人去到码头。寒风吹动杨柳，奈何时间不允许，他们没法来一个依依惜别，只是给了对方一个简单的拥抱就匆匆分别了。
码头旁边有一所旧学堂，那里响起了钢琴声。
悠悠的童声跟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顾勉一边挥手一边喊着，“如果有机会，来北安找我！”
徐立对着站在岸上的顾勉，做着喇叭的手势大喊，“知道了！”
徐正也给顾勉做了个珍重的手势，就随着清晨浓厚的大雾，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寒雾遮住了远航的轮船，顾勉直到自己看不到后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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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准备好各自要收拾的东西，明天晚上，我们将要把新思想的火苗燃烧在秦都的每一个角落。”
林思勤站在门外，看向小房间里正在慷慨陈词的顾勉，她看着顾勉，满是崇拜的目光。
他的一字一言像是有引人入胜的魔力，像一个个有力的音符敲动着林思勤的心房，让她沉醉在理想的国度，畅想自己的未来和那个有他的未来。
此时，武加城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林思勤站在门口，正一脸娇羞地看着顾勉。
“林思勤。”
武加城喊了林思勤好几声，虽然声音有点小，但咬字清晰，他想，这绝对能听到的，只是，她太专注了！根本收不到他的话。
最后他忍不住了，只好戳了戳林思勤的肩膀，但是最近天冷，林思勤加了厚厚的大衣，武加城用了大力气，戳得很深，也只是把衣服压瘪，根本戳不到肉。
“喂，你进不进去，不进去就让开，挡着我的路了。”
可是，林思勤都想入菲菲了，怎么还能注意到身后的武加城，只有在房间里义愤填膺的顾勉关注到了。
站在门口的两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漫不经心，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只不过，顾勉没有理会他们，继续着自己的正义之言。
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武加城也要去准备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而无所事事的林思勤，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听着顾勉安排工作的所有细节。
只是，她不像那些坐在房间里的战友，拿着纸和笔，将一步一步的作战计划记下来。
她是将这一切记在了脑子里。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作战时间，每一个需要他去统筹的事情，都要尽可能记好，以备特殊情况下，他们还能抽身离开的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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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钟声，婉转凄扬。
林思勤在幽黑的小径里走着，旁边的顾勉终于开口了。
“是有话要说吗？”
“额？”林思勤抬眼看向顾勉。
只是，林思勤支吾了很久，那句话还是说不出口，藏在包里的锦盒，直到顾勉送她走到路口的尽头，依旧没能送出去。包包的纽扣依旧压得紧紧的，而它的主人，还是很怂，手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包包带，攥得更紧。
想送的礼物，写在信里的话，以及即将结束的任务，感叹，能在美丽的秦都相知相遇，只是，即将面临分别，一切，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是，站在原地的顾勉，喊住了准备拐弯离开的林思勤，“林思勤，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思勤回头，不知是何处冒起了欢喜的苗头，竟然也让顾勉看到了她眉眼中好不容易才升起的喜悦。
对顾勉来说，她的笑是这岁月间最温柔的眷顾。
林思勤停驻在拐角处，等待着顾勉的话，只是，她永远都不想知道，原来，他的计划里，从来没有她。
“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外面如何的哀声遍野，你只需要待在你房间里，什么都不用管。”
“为什么？”一瞬间，林思勤脸上所有期盼和期待都消失殆尽。
“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要听话就好。”
大概，所有人都抱着可能会牺牲的心态去完成这件事情，而我只想你，好好地活在城堡里，永远当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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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日，学校教堂里。
“老头，要是明天任务失败，他们会怎样？”
“会死。”
“但我不想他们死？”
“那你有劝服你父亲解放秦都的可能？”
林思勤摇了摇头，这件事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没过多久，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您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为什么不自己送？”
“大概，他应该不想见到我，而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您老好人做到底，就帮我这一次吧！”黄老头大概是不懂他们年轻人的心思，本能地推脱着，却在不知不觉中吐出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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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十五日，夜晚七点整。
码头的小屋里，十几个男人拿出不一样却又走时准确的怀表，在同一个时间点，他们互相对望，却沉默不语。他们把所有要讲的话，都安放在心中。除了那些怀表的指针在走动时发出滴答的声音，以及那些缓缓的呼吸声，房间里，再也没出过任何的声音。
这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码头上，晚归的渔船点着小油灯，在宽阔的大海里，静静地游走着。他们似乎听不到渔民唱着那归家的渔歌，而周遭的安静，让此时的秦都蒙上了一层特别的面纱。
夜里，渔船都往着码头上积聚，密密麻麻的小黄点，就像萤火虫尾巴上的光，圆圆的一点，将秦都的岸口照得亮堂堂的。
蛰伏于黑夜的战士，终于迎来了这场战斗。
后来，不知从哪条渔船上，竟传出了小孩子的歌声，她用热烈激昂的歌声，唱出属于他们青春，最昂扬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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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幕的加深，秦都南部响起了第一声枪响。
一切要开始了，父亲的计划也要开始了。林思勤在交错的巷道里奔跑着，前面的路实在是太黑了，她被黑巷里放置的大石头绊了一跤，她摔倒了。
时间要来不及了，但是，如果现在选择放弃，他们努力了那么久的一切，终是一场云烟。
还记得他讲过，“哪怕是星火，也要燎原。”所以，他们只能让解放的火苗，烧灼这片土地。
她看向前方，恐怖的事情正一件件向她袭去，她的倔强，在那一刻，终究被现实碾碎得彻底。
她看到几个昔日的校友，被秦兵拖进了另一条黑巷里，处决的枪声，异常决绝，似乎没有要做挽留的思考。
“一枪，两枪，三枪……”
正当她被黑暗裹挟，临近崩溃边缘，想要放声大哭的时候，顾勉出现了。
他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讲话。
弯弯绕绕的巷子里很黑，为了避免出岔子，顾勉只好拉着她一起走。而她，就那么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小巷末，顾勉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等会，我们要翻到隔壁巷子，那是去码头最近的地方。”顾勉说罢，翻身跳上了围墙，他像林思勤伸出手，可林思勤想起了父亲的话，她犹豫了。
“码头，码头……”她没有伸出手。
她仍停留在和父亲聊天时，那个震惊的状态中，她眼中的泪，终于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们不能去那里，码头上，很危险，到处都是炸药包……”她对着顾勉摇头说道，“你不能去，会死的。”
他笑了，那个笑很简单，很纯粹，他说：“其实，我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现在我需要去码头完成最后的事情。”
他伸出手向林思勤做出最后一个请求，“要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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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第一声枪响打破了黑夜中的宁静，这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在那棵大愧树，斑驳的枝叶下，有一团火光在熊熊燃烧。烟雾团团环绕上升，遮天蔽月般向着四周延伸。
“解放秦都，就等……”
“就等你们这些小儿？”林世安踏着那双黑色的皮鞋，一步一响地等在离码头有一段距离的办公楼前，他一张胖脸抖着肉说道：“还是等他们炸掉我南后方的防线，然后你们这群小年轻趁势夺权，顺利占领秦都。”
“哈哈哈，你们也未免把我想得太简单了吧！想要两边同时进展，分散我的军力！可你们怎么不想想，我岂会只留两支步兵来对付你们。”
“真可惜呀！顾勉，这两件事都不能如你所愿了。”
而此时，两人躲在深巷里，没有援兵，等待他们将是无情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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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巷端出现几声枪响。
与此同时，另一侧。
小月在跑了不知多远的路，终于找到了顾雨霏，她跟着她，走到她后面的一条小巷里。
小月来这里的原因是，顾勉和接应他的人失了联系，顾雨霏担心他，也出来帮忙寻他。而原本被蒙在鼓里的小月，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知道那个待她很好的姐姐，很可能身处险境。她的心告诉她，她必须去救她，因为她值得。
那时，她去问虞芙蓉，“母亲，姐姐呢？她去找哥哥是吧？”
“您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虞芙蓉看着她，“所以，你也要去。”
虞芙蓉拿起手中的怀表，看着怀表里的那张老照片，对着照片里的人以及站在她面前的小月说道，“小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去做选择了。”
小月点点头，夺过虞芙蓉手中的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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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五声枪声，彻底暴露了小月和顾雨霏的位置。她通过枪声顺利掩护自己跑到另一条黑巷。她与顾雨霏会合了。
“小月……”
“嘘……”小月用手指点在顾雨霏的唇瓣上，她知道顾雨霏一定有很多的困惑，但此时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她们多说任何一句话。
巷中，有脚步声步步紧逼。
小月说：“姐姐，听我的，等会我们往后面出去，我知道这里有一条通往码头最近的路。”
随后，还没等小月讲出三二一，她就拉住顾雨霏跑起来了。
她们在这条曾经被无数人踏过的捷径中奔跑着，没有人知道她们能否从这条捷径中成功逃出去，只知道，只要有机会，一定要让对方活下去。
只是，很可惜，她们的动静太大了，引起了其他巡逻兵的注意。其中，有一个胆小的小兵，看到一个黑影在面前乱窜，手中的枪失了火，打中了小月的腿，她失力地扑向前方，躲在前一条小巷中，把他一枪毙命。
原本跟在小月后面的顾雨霏，如今两人分隔在十字岔口的小巷中，黑巷里，熹微的光线下，小月指着手里的枪，又指向另一端的黑巷，向她做出一个过来的动作。
几个黑影出现在离她们不到四五米的位置，小月对着幽深的巷子里头，开了三枪，那些黑影听到枪声，瞬间四处乱窜。
顾雨霏顺利回到小月身边，就着黑暗，一股腥臭味，扑向鼻间。
“小月……”
“姐姐……”
双方的眼里都像是被炒红的辣椒熏过一般，红得泪光泛泛。
“姐姐，听我说。”小月因腿上的枪伤，声音变得虚弱了。
她指着前方继续道，“姐姐，一直往前跑，第三条巷子向左拐进去，走到尽头，翻过那一道墙，就能出去。”
“那你呢？”
“听到了吗？他们的脚步声正在靠近，我掩护你，快跑。”
顾雨霏头也不回按着小月的话，一路往前冲。
“还有两颗子弹，看看是哪个倒霉鬼。”小月于黑暗中笑了，露出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阴狠。
十几声的枪响，终究夺取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只是，对于那个人来说，在她离开这个世上之前，她想要做的事情，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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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纷飞的年代，人们希望三阳开泰，四海升平，五谷丰登。
可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会因为那一声巨响，将所有一切化作乌有。
林思勤并不希望这样，她想秦都就这么一直安静下去，可是，父亲的话语，似乎要给这件事一个终结。
两个人躲在巷子里，黑暗中，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是顾勉那平稳的呼吸声，是她精神上的依偎。
她看向他。蓄积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那种埋于心底，无法倾诉的心声，终于在林思勤的一声叹息后，结束了。
向左走有一线生机；向右走可能九死一生。每种选择，都面临着人们所讨厌的生死抉择。
可是，答案已经在林思勤的心中。
林思勤强忍着那要随时可能会崩溃掉的情绪，用她一贯的语气讲道，“作为你的上级，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做这个选择的原因。”
听完林思勤的话，顾勉不知作何回应，他连做表情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顾勉缓了很久，才小声回道，“我明白了。”
黑暗中，林思勤脸上划过一滴泪珠，它落在地上时，轻轻的，无声的。因为，那不停靠近的脚步声，直接掩盖了林思勤的抽泣声。
她用哭哑了的声线，对着顾勉说道:“顾勉，你救过我一次，现在我还你一次，终是两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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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了，抛下她一个人跑了。
那句终是两不相欠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着。
我听到她说时，我有多绝望，我就能想到她说出时，有多绝望。
我顺利翻过围墙，跑到杨柳树下，那时，远在后方的追兵早已发现了我的身影。
他们向着树的方向开枪，同时，我耳边也传来姐姐的声音。
“上船。”
我逃到了小船里，它在海里飘荡，让我顺利逃出生天。
只是，她的结局，远没有我的幸运。终究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