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弈棋失误

“回想你得病那一年，你就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烙上耻辱了？你最爱的外公不能保护你，你信奉的品德和规则也没偏向你。”赵彩霞一边说，一边在床上打哈欠。

“你给我起来！”许含雪尽力让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哦？不是吗？虽然人生不会远离你，可是耻辱不也一样伴你左右，成为了你的阴影？”

“那一年，我真的谢谢它，不然我的病情会更严重。尽管现在我都人格分裂了，但是那一年的痛苦还在延续，耻辱也没完全让我做不了自己，这就是忍耐者的过人之处，你懂吗！？”

“你自小忍耐到如今二十多岁，除了自由被剥夺，还有什么？难道忍耐别人就不需要压制怒火吗？你懂，我的脾气可是很强势的。”

“我想请你弄明白，自由是什么？自由是独立，独立的资格是任何人都有，也该去追求的。剥夺自由只能说那个人依赖感太强，而不能怪除他本人之外的条件，就比如说你儿时可以独立睡觉，长大也能独立考试，但睡觉跟考试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独立难度吧？但是这两个独立难度，是我们见得最多的。所以即使我们的身体撞得有多废，只要不死，照样得学会独立。”

“你独立了吗？”

“我没有，自然也谈不上独立的程度，因为我还在借用你的力量记录和救赎。但是，总有一天，这股力量会是我的，这就是我要跟你学习的动力，这种思想让我区别于你。力量并不是人人都喜欢，它是分种类的，也不是人人都适用，就像有人温柔，有人粗暴。”

“啊呀，完全没难倒你呢。”

“我现在突然明白，一个人能忍耐命运的东西越多，他的独立意识就会越强，从孩童时期忍耐饥饿，到强者忍耐天下，愈发明白人生路只有自己能走，也唯有自己才能装得下世界的全部，至于装下去的世界是什么模样，那才是个性问题。”

“可惜，你的意识已经被我剥夺，你还记得你的个性吗？”

“记得，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莎士比亚说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果实的事业是尊贵的，但还是让我默默在叶的阴影里工作吧。”

“这句话……为什么阴影里的是我呢？”赵彩霞自嘲地笑了。

“你之所以不能立刻主宰身体，就在于你根本不能忍受无偿为别人服务的规则。”许含雪笑了，蘸墨水写道：

“无偿为别人服务，听起来似乎很卑微，因为只会为别人而要求自己，但实则确实需要体会自己有多卑微才能做得到。试想，如果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心中还未明白献血的使命和受益，而那个时候献血一百次的志愿者，即使没有使命，受益也是存在他与别人的生命中的。这种事被高中学生知道了，第一感觉那种无偿服务并不是言听计从，而是太有胆子和意志去做那件事了。我们是不可能为他人的利益考虑到那种程度的，这是平凡人的阴影。但是在志愿者的阴影里面，阳光总是有缝隙透过来，供他明白自己的卑微，和他本该实现的自我价值，光源就是明白自己在这世界的卑微。他们明白，自己既不能像花一样传达芬芳，也不能像果实一样让人一看就营养和延续生命，更不能像根一样支撑大业。毫无疑问，绿叶是最合适的地方。”

“那如果你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失败，又该怎么办呢？比如，你工作做了错事，但是那非常重要。”

“这也不是一种忍耐吗？”

“忍耐？人生就像是弈棋，一步失误，全盘皆输，这是令人悲哀之事；而且人生还不如弈棋，不可能再来一局，也不能悔棋。”她带着消沉的语气，又倒回了床上。

“起来……我还没说完，姐姐！”

“我就想问，上帝不仅让你跟全世界弈棋，还如此不公平地夺走了你的独立生活能力，你该如何忍耐下去？”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许含雪也不甘示弱，把枕头边上的笔记本又写了出来：

“如果弈棋对象是全世界，就不必存活到一无所有才明白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是孤独求败的境界。但心里一旦有了牵挂，纵然后悔无限，也能得到救赎和谅解。这种牵挂并非是想让自己活在人生里万事大吉，而是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继续蔓延下去的希望，犹如越跑越快的接力赛。这个牵挂，就是爱。”

“希望蔓延得越快，也无法让时光倒流，你又如何得到救赎和比以前加倍的希望？这根本证明不了人生的悲哀。”

“还是忍耐，为了希望而忍耐，根本就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为了救赎而忍耐，也不算抬不起头的事。姐姐，你就别钻牛角尖了，你的能量来源在于外界，而不是来源于你本身，否则，你为什么只看得到加倍的问题？爱这种东西，无所谓加倍不加倍，它本身就是奇迹了，既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也能发生在多人身上。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叫热爱生活，发生在多人身上的，叫爱的传递。如此一来，你认为用忍耐来得到爱，有什么不值得和丢脸的地方吗？”

“所以你根本不管有没有下错棋子，你只是想在下棋的时候把你的爱传递下去，但是在一般的人生里，人往往是输了棋子才明白爱的。”

“爱本身，也能当棋子，只不过要在信任的情况下。”

“哦？有意思，用爱当棋子，是怎么下棋的呢？”

“我一直不想与你为敌，我对你是充满希望的，我想让你变为我的意志，或者让我的意志拯救你的孤独。我已经没有完整的回忆了，可是我心里却希望你能再小心点，不要整天让自己变得冷冰冰的，因为那样我就只能看到同命相怜的双生姐姐了。我想，用爱下棋子，不在于爱的能力，而是能不能，可不可以，要不要的决策。爱是不理性的，这句话也没有什么道理。”

“哼，谢谢关心，但是，我还会继续跟你比学识，我不会容易甘心下去。”

“是因为承受了太多怨恨吧，怨恨也是棋子，但是只能吞掉。”

“我就期待自己彻底确认存在意义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