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8章 5-7
第二天,安慧提前醒来开始做事。她先去洗漱,再把折叠床收拢摆放在走廊里,最后收回先生的内裤和袜子。这时候先生也早早地醒了,安慧给先生穿好外衣,她背上包搀扶着先生去卫生间方便。安慧照看着先生在坐便上坐稳后,先生说其他的事他自己做就可以了,安慧便到门外去耐心地候着。等先生方便完,安慧又进去把先生扶起搀出来。接着帮先生洗漱好,并用电须刀给先生刮了胡子。梳理完毕,安慧又把先生扶回病床上。
安慧把先生的手机充上电放在先生身边,给先生拉上布帘,然后对先生说,医院附近的餐饮店物不美价不廉,她去永和豆浆给先生买早点。安慧安慰先生说,永和豆浆距离医院有点远,再加上可能要排队,时间也许会久一点,先生可以再接着睡一会儿或者用手机看看资讯消遣解闷。安慧告诉先生,她带着包再提着早餐不方便,她只随身带上手机、车钥匙和驾驶证,她的背包就放在床头柜上不带了。安慧顺便也提前跟先生打了声招呼,说等先生吃过早餐后,她准备出去一下,她想把有关单位的特殊钥匙送过去,她觉得再带在身边久了恐怕会耽误相关单位的工作。安慧让先生放心,说她一定会在医生查房前准时赶回来。先生也叮嘱安慧开车注意安全,不要分心其他的事。先生说他今天应该能出院回家了。先生还满怀信心地跟安慧保证,今晚安慧就可以继续去英语角或者健身房了,也可以继续跳舞写书了。安慧笑着没表态,跟先生挥了挥手,转身出去买早餐了。
安慧提着买好的早点回到病房的时候,各床的布帘都已经拉开,各床的陪护也都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只有先生的病床布帘依然还是保持着安慧临走时为先生拉上的状态。安慧撩开布帘走近床头,一边放下食品袋一边观察先生。她发现躺在床上的先生闭着眼发出轻微的鼾声,手里拿着手机,手机连接的充电器插在床头上的插座里。安慧有点奇怪,先生的睡眠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也从来没听说、听到过先生睡觉打鼾。安慧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轻声叫醒先生说:
“先生,您该吃早饭了。要不早餐会凉,而且您有的是时间睡觉。”
先生一听到安慧的声音,立马睁开眼睛准备吃早饭。安慧心里不由得诧异地想,先生是饿了?还是根本就没睡着,只是闭着眼在确认安慧的声音?因为刚一听到安慧的声音,先生立马就精神地睁开眼,没有丝毫睡意朦胧的迹象。这也正说明先生的睡眠质量仍然像平常那样差,并没有突然向好。所以安慧才会感觉诧异,先生怎么会发出那么逼真的鼾声呢------
安慧开始照顾先生吃早饭的时候,先生问安慧吃过没有。安慧说等下出去办事的时候,她再顺便吃早饭。先生说安慧应该先吃完再回来,不应该饿着肚子来回跑。不过先生又说,尽量避免在医院里吃东西是对的。说着话,不一会儿功夫,先生已吃完了早饭。安慧收拾好餐盒和口袋等,跟先生打过招呼后,拿起床头柜上的背包准备出门去办事了。
这时,卷发女人突然大声嚷嚷起来,说她新买的手机不见了。病房里的众人一听,都不约而同地立刻把注意力聚焦到了丢东西的热闹事上。安慧自然也听到了,但她对闲事一贯都不感兴趣。更何况先生提醒过她,她也一直谨记着,她更要远离涉及到卷发女人的是是非非了。于是,安慧没有停顿观望,她继续向门口走去准备出门。就在安慧即将走出房门的一刹那,卷发女人忽然叫住了她,并当着大家的面直说,安慧急于离开嫌疑最大,说不定手机就是安慧拿的。大家不管是因为喜欢看热闹,还是认为合乎粗浅的推理逻辑,反正都对卷发女人的话深信不疑,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议论指责起安慧来。事情已经到了指名道姓的地步,安慧肯定是走不了了。安慧镇定自若地转身走回来面对所有人说,她没有拿任何人的任何东西,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证明什么。任何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都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利来怀疑指责她什么。卷发女人一听安慧能说出来一番义正言辞的话,立马要求检查安慧的背包。还强词夺理地说,警察来了也得检查。安慧要不是做贼心虚,就不会总是戴着口罩。口罩的话题自然引起了大家好奇的共鸣,刚才被安慧一竿子打沉的一船人,这时候更是饶有兴趣地鼓噪起来,都以赞成检查安慧的背包为借口,达到集体报复安慧的目的。而安慧依旧泰然自若地对卷发女人说,她戴不戴口罩跟别人丢不丢东西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就算有执法权才能检查背包的警察来了,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也不能单单只检查她一个人的背包。作为事发现场的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无差别地存在同样的嫌疑。包括失主是不是在构陷。
卷发女人辩不赢安慧,气急败坏地亮出撒手锏。她说她跟安慧既不认识又没恩怨,她为什么要冤枉安慧?她之所以单单怀疑安慧,是因为只有安慧一个人晚上到窗户下的暖气上晾过东西,其他人都没有靠近过她陪护的病床。这时候安慧的直觉告诉安慧,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卷发女人分明是因为昨晚的丑事被安慧撞见,而今早在有意识地针对安慧。既然是有备而来的事,那被动地应对起来就肯定会非常棘手。安慧知道,关于卷发女人的丑事,安慧说不出口。况且安慧要是把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反倒会变成安慧为了摆脱晾衣物和偷手机的嫌疑而在诽谤和狡辩。尤其惊动了警察,不管结论如何,安慧都要配合警察对过程的调查。安慧一旦摘下口罩露出真容的后果,将是又在区医院里的又一场事件中,又一次面对过去那些同事们的审视和揣测。安慧不想成为舆论的焦点,她权衡了一下,认为心底无私何妨退一步海阔天空,便决定同意打开她的背包给大家看。安慧的骨子里是外柔内刚的烈性子,她不会接受别人冒犯她的人格和尊严,也不会允许别人触碰她的私人物品。于是,安慧主动大方地把她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
安慧打开背包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包装盒。她心里一惊之后,茫然机械地拿出了手机盒,并脱口质问道:
“是谁把手机放到我的背包里的?”
是谁放的?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可这个问题此刻在安慧的嘴里问出来,便让大家不约而同地立马找到了贼喊捉贼的答案。病房里刹那间出现了一片肃杀的死寂,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已成盖棺论定的事实,没人会相信可能有冤情了。安慧既没有人证,又没有物证,更是百口莫辩。此刻,安慧觉得她比窦娥还冤,她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危机的严峻程度,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安慧这时想起了先生说过的话,每临大事有静气。她转头对先生说:
“先生,病房里没有监控,但我最想知道您相不相信我是无辜的?”
先生这时好像是让所有的人都公平地听明白似的,平静地对大家说: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怎么证明无不无辜的问题。也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大家信不信的问题。”
先生的话不偏不倚客观中肯,所有的人都深以为然,也就都静待安慧证明给大家看。安慧终于明白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时候,反而变得异常地沉静和冷峻。安慧在心里不服输地下定了义无反顾的决心。她没有孟姜女哭倒长城般的灵力,但有杜十娘沉下宝箱般的勇气。既然已经到了没有天理的绝境,那就只剩下与天搏命了。安慧心意已决,最后对先生说:
“先生,我永远都信任您,而且此生无怨不悔。现在已经不是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时候了,我口说无凭,又不能缄口默认,惟有凭心而为了。”
安慧说完,毅然走向窗前,她把手机盒随手远远地扔到卷发女人陪护的病床上,然后神情凛然毫无惧色地对站在一旁的卷发女人说:
“你没赢,我也没输。青天既无眼,我就在阎罗殿等你对簿公堂。”
安慧一边说着,一边突然迅速地冲到窗下,快捷地打开了塑钢窗。就在众人一惊之下还没缓过神来的刹那,安慧接着又拉住窗户的把手稍一借力,便已经轻灵地跃上了窗台。大家终于警觉到,安慧要从9楼跳下去!
这时,先生醍醐灌顶般一声狮子吼:“郭晓晨,快请大家拦住妈妈!”
“郭晓晨”三个字如雷贯耳,让安慧的魂魄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已经迈出去一条腿的安慧,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牵肠挂肚地翘首回望。大家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在先生的大声暗示下,都冲向窗户阻止安慧跳楼。靠窗病床的陪护首先抢前一步拉住了安慧斜背在肩上的背包带。卷发女人也在一惊之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紧跟着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安慧的一条腿。
大家拦下安慧后,只听先生神情坚定而语气温和地又对安慧说:
“你已经用宝贵的生命证明过你的心了。你如果真的信任我,就自己走下来,别让人看笑话。我为郭晓晨而担保,我们会清清白白地回家。”
安慧委屈的泪水一下子就泉涌而出,她一边收回了迈出窗外去的那条腿,一边哽咽地回答着先生说:“我相信您,我听您的。”
拉着安慧背包带的陪护一看安慧回心转意了,便松开了手,准备扶安慧下来。而卷发女人似乎还心有余悸,仍然抱着安慧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的那条腿没松手。安慧心里鄙视卷发女人,便厌烦地生硬命令道:“放开!”
卷发女人听到安慧的命令后,不知为何还是有点特别地犹豫着她该不该放手。于是,病房里的矛盾冲突令人意想不到地徒然升级了。只见安慧毫不客气地一挥手就打了卷发女人一耳光,并再次疾声喝叱道:“放手!”
挨了一耳光的卷发女人有点发懵,怔怔地放开了双手。其他人却一下子都群情激奋起来。偷完东西还恩将仇报动手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中有义愤填膺的急性子的人,便准备去拿手机为卷发女人报警了。先生可能也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安慧竟会如此刚烈,深怕引起众怒,立刻解释说:
“大家请听我说,我家保姆的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毕竟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既不能打扰其他人,也应该请院方代表来主持公正。”
先生已然作出慷慨承诺,大家也只好愿闻其详,便暂时停止了声讨和放下了电话,等着先生做出交代。先生平息完大家怒火,按下呼叫器说:
“请把值班医生和主管护士叫过来,这里发生了要出人命的大事。”
性命攸关的大事,令一个不到40岁的主治医生和一个30岁左右的主管护士立马小跑进病房。医生先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是卷发女人回答说她的手机丢了,在安慧的背包里发现后,安慧要跳楼。医生又问安慧是怎么回事,安慧说不知道是谁把手机放到了她的背包里,她没有证据只能以死明志。医生一时难辨真伪,只好先强调说,无论如何在水落石出之前都不能用性命去赌气。眼看陷入僵局,医生只能报警,先生便主动把医生和护士都叫到了他的床前,让护士拉上布帘,说有要事跟医生相商。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等待了片刻后,医生和护士拉开布帘都走出来。医生一走出来立刻就直接把卷发女人叫到了门外走廊上去说话,护士则走到安慧的身边陪伴着安慧,顺势挡住了通往窗户的方向。不一会儿,卷发女人慌慌张张地先回到了病房,而医生则站在病房的门口,好像病房里根本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正认真地在往什么地方打电话咨询着什么事。
卷发女人一回到病房立马就向安慧赔礼道歉,并主动承认了整件事都是她在故意栽赃陷害安慧。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不仅让众人大跌眼镜,更让众人的那颗大义凛然地去见义勇为的自尊心备受践踏。恼羞成怒的众人立刻又大义凛然地重新见义勇为起来,都变本加厉地去倒戈相向,对卷发女人口不择言地群起而攻之。这时候病房里的充满正义感的吃瓜群众,就像网络上的无脑喷子一样,俨然又都变成了类似公知的模样,以道德法官自居,根本就没有人去想会不会又重蹈覆辙,要不要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安慧对卷发女人的前倨后恭同样心存疑惑。只不过安慧深信,一定是先生已经用一只看不见的鬼手,为安慧拨得云开见日出了。此刻,安慧再回想刚才的一幕,就像到奈何桥上走了一回。要不是先生及时地用灵旗招回了她的魂魄,她现在已是香消玉殒在彼岸的曼珠沙华了。这么一想,安慧便对卷发女人说:
“并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别看我没有血肉横飞,那你现在也已经涉及到法律问题了。但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为何要诬蔑我?”
卷发女人一听,立刻吓得花容失色,不管不顾地跪下恳求安慧说:
“我错了。我只是嫉妒你还懂医学,怕你抢了我的饭碗,想把你挤出医院去。我真的没想报警要把你怎么样,你也别报警抓我行不行?我求你了!你看我都已经给你跪下了,你就原谅我吧!医生已经对我严肃地说过了,你们手里有铁证,手机的价格也达到了入罪的标准。你要是不肯原谅我,那我不但要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和回家安神休养的误工费等等,我还得吃官司。我虽然不懂具体的法律规定,但我知道诬告反坐的道理。医生也说了,就算是我被拘留了1天,那我也会影响我的直系亲属的名誉,耽误我的孩子的未来前程。你应该也是孩子的妈妈,就看在我们的孩子的面子上,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原谅我吧!要不这样,我把那部新手机赔给你当补偿。我知道,你能开路虎车肯定不差钱。我自愿赔给你手机,只是想表明我真心认错的态度。我求求你收下手机,放我一马。你做保姆,我当护工,我们伺候人都不容易,你就将心比心可怜可怜我吧!”
卷发女人说完,赶紧起身去到她护理的床位拿回了安慧扔在病床上的手机,一边递给安慧,一边告诉安慧,发票和充电器都在手机盒里。安慧虽然没接手机,却依然感觉到了人心善变的难测。不知是卷发女人的煽情打动了大家的恻隐之心,还是新款手机引起了众人的羡慕之情,健忘的观众偃旗息鼓了,甚至已经有人转而开始议论评价手机的品牌和价格了。安慧淡淡地回了一句便往先生的病床方向走去,她的话又像是对众人说的:
“犯错是有成本的,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手机换不来人命!”
卷发女人彻底崩溃了,她一激动抽泣起来,最后绝望地哀求安慧说:
“我出来低三下四地伺候人就是为了让我的孩子将来有出息。只要不影响我孩子的未来前程,你让我怎么样都行。我求你收下这部惹事的手机吧!我看到手机心惊。你不收,我怕你哪天想起来气不顺再报警抓我。”
这时,只听先生插话说道:
“手机换不来人命,但有纪念意义。存天理不灭人欲,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真正的取舍之道。事情既然从手机而起,那就再从手机结束,也是因果不空法乎自然。事情不了,心绪难平。给彼此一个机会,收下吧!”
安慧没想到先生会让她收下手机。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先生的床边。安慧摘下背包放在床头,看来送钥匙的事要缓一下再办了,安慧现在有很多话想跟先生说。安慧没接手机走回床位,卷发女人也不是虚与委蛇,更没想顺势就此作罢。卷发女人一听先生已经发话首肯了,立马跑过去恭敬地把手机盒放在了先生的病床上,嘴里还不停地反复念叨着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如释重负的卷发女人正低眉顺眼地往回走,一抬头忽然看到她的一个熟人恰巧走进病房,便赶紧换上笑脸热情地打招呼:“大姐怎么来啦?”
安慧对大姐两字有种潜意识的敏感,便也抬头向门口望去,谁曾想安慧竟然也认识来人。因为先生的病床是靠门的,所以来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望向门口的安慧。来人没有理会卷发女人的招呼,先对安慧和先生说:
“安总好!原来先生也住这间病房啊!真是巧了。先生还好吗?本来说好上午我们和刘总一起过来看您的,结果医院说出点事我就先来了。”
原来进来的人是大美至善公司的两位部门经理之一的大姐。安慧随即也礼貌地跟大姐打招呼说:
“谢谢大姐惦记!先生一切还好,请大姐转告其他人不用再来了。”
先生正想坐直身向大姐表示谢意,却听大姐不客气地先对先生说道:
“先生是公司的太上皇,没有先生对刘总上善若水,就没有安总为公司厚德载物。刘总也说了,公司从她到下的所有人都可以无偿地来尽心护理您。我先处理医院的事,然后就跟安总换班,让安总回家休息一下。”
先生只听安慧说过,安慧在家政学员的专业技能培训教程外,还针对素质的提升,尤其是公司员工的文化修养的提高方面,设计了综合的文化知识辅导课程。先生却没想到,10个月后再见面,不管当初的乌龙保姆现在把“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用得是否恰当,白净保姆都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并且昔日的保姆现在被人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姐,也当之无愧了。
先生和安慧都正想跟大姐表示不需要换班护理,准备婉拒时,只听医生又回到了病房说道:
“关于手机的事,我想你们已经自行解决好了。不过由此引发的另外一件事却涉及到了医院护理秩序和家政公司声誉。这位护工来的时候说是在大美至善家政公司培训过的,有证书。因为大美至善在金城家政业的培训名气,所以我们才同意她在这做事。刚才我打电话到大美至善进行了咨询,我们要知道这位护工到底是不是大美至善培训的,她的证书是不是真实的原件。没想到大美至善的人非常有责任心,一听说此事就立马亲自过来了。我代表院方表示感谢,并请家政公司代表公正公开地澄清此事。”
大姐接过话题,郑重地面对所有人实事求是地说:
“我是大美至善家政公司的部门经理,我承诺我下面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这位护工是2个多月前,也就是去年10月的时候,由我亲自单独培训过的3名学员之一。所以我不会弄错。这位护工确实是在大美至善家政公司培训合格毕业的,她的证书也是真实的。另外我必须声明一点。这位护工并非我们公司的正式员工,她到医院里做事,既不是我们公司劳务派遣的,也不是我们公司劳务中介的。这位护工跟我们公司没有任何方面的隶属、协作及劳资关系,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她的个人行为。尽管如此,我们公司也有我们的培训原则。我们对每位学员都要先在职业道德和行业纪律方面进行通识教育和例行规范,跟每位学员都要自愿地先签下征信承诺书。违反了保证合同,就要被列入黑名单惩戒3年。现在这位护工的失信行为已被医院查实,我们将按照契约精神和公司制度,把这位护工的培训信息公示在公司主页的征信黑名单上,从即日起警示3年。
大美至善公司所秉承的宗旨是:向善的才是最美的。我们不怕自曝家丑,只有敢于挑破脓疮才能完全清除毒素。粉饰不是实事求是,正视自己才是诚信。大美至善公司并非完美无瑕,但是大美至善公司可以追求尽善尽美,大美至善公司愿意用品质的服务为所有客户提供价值的体验。这也是我们总培训师的关于企业文化的理念和经营管理的方针。我讲完了。”
大姐的话音刚落,病房里就响起了掌声回应。掌声过后,卷发女人所护理的中年男老板对医生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男老板向医生承诺,从现在开始他雇卷发女人做私家保姆,以后卷发女人在医院出什么事由他负责。男老板跟医生强调,既然卷发女人不再是个体护工,那医院就没有权利要求卷发女人离开。可能医生想想也是这个理,大家都不追究手机的事了,医院也就没理由驱逐患者的私人保姆了。想必医生还有很多交接班的正事要做,没工夫去想男老板为什么要雇劣迹保姆的闲事,只见医生没再说话,只向护士挥下手,便和护士都离开了病房。
目送医生走出病房后,安慧自然习惯地先转头去探视先生。安慧发现先生此刻正在转头去看卷发女人护理的男老板,她不由顺着先生的目光也瞧了一下男老板的方向,结果男老板恰好也正向先生这边看过来。于是出现了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先生用左手向男老板一竖大拇指,男老板随即用双手向先生一抱拳。安慧感觉就像竖指和抱拳在彼此心照不宣地用“有担当”和“承让了”表达着惺惺相惜,虽此处无声却寓意丰富。这时大姐走到床前让安慧回家休息。安慧欣慰地微笑着摇摇头,却问大姐道:
“处理学员失信,上征信黑榜的事,您要不要向刘总汇报一下?”
大姐自信而坚定地说:
“不用。刘总说过,安总培训师决定的任何事都必须无条件执行,不执行就追责。制度是你定的,只要你不朝令夕改,我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我凡事都请示汇报,那还不如刘总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了。事必躬亲的后果可不仅是让下属感到无所适从,还会使老板要钱不要命的。其实你心里清楚,有人上黑名单不会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没人上黑名单才会让客户对公司产生猜疑。你只是在尊重刘总,觉得上下级之间要有规范的程序。正因为如此,所以刘总对你也是推心置腹地深信不疑。我今天的做法也是你教的,你经常说要逆向思维出奇制胜。我就想,同行都在宣传服务水平有多么高的时候,我们反而去展示纠错能力有多么强,这不正好像把饥饿营销的障眼法给倒过来,用同理心去打透明的情商牌么?
先生当初在大美至善的办公室,把深奥晦涩的禅茶一道,用通俗易懂的文学语言娓娓道来的时候,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懂茶可以学,强调再多拿错茶的理由,归根到底还是不懂茶的根本原因。这件事同样,你10月份在养老院忙绿化过冬的事时,我单独培训的3名学员,果然像你提醒的那样出了纰漏,我现在就是用拿错茶的道理指导黑名单的做法。黑名单既是对其他学员的警示,也是对我的鞭策。小师傅,你大姐说错没?”
也许是先生怕安慧不好回答,便抢先开口对大姐说道:
“我已经不需要护理了,也就不存在换班了。刚才那位医生回去就会给我办手续,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但我仍然要真诚地谢谢你!士别三日,你令人刮目相看,你的才干早已不能单纯地用茶道去局限了。常言说,三人行必有吾师。我却希望你和安慧能永远姐妹相待。何为师徒?不过教学相长而已。猫留了一手没教老虎又能怎样?王者还是王者,老虎照样天生就会上树。你和安慧的那位二姐都很有天赋,一旦潜能被激发,都必将势不可挡。大姐二姐非常重情,大美丽特别讲义,公司未来可期。”
安慧不清楚先生为什么只住一天就出院,但既然已经是先生跟医生说好的事了,安慧也就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再劝阻违背先生了。安慧深知先生的秉性。加之先生除了随身衣着,只有安慧带来的一个小提包。而且安慧开来的车就停在外面。确实也没有麻烦其他人的必要,安慧一个人完全可以把先生平安地带回家。于是,经过再三解释推让,安慧终于把想要一起送先生回家的大姐给劝回公司,去忙其他的事情了。安慧相信,没有外人在场时,安慧帮先生穿衣服,先生就不会那么拘束了。
送走大姐,安慧到医护办打过招呼,借了一个轮椅,说好只使用到门口就交还给保安,到时候安慧可以把车从停车场开到门口接人。至于出院手续方面,因为不欠费可以等到正常上班时间再去收费处结算。这样,一切手续都简便而快捷地办完后,安慧把先生搀扶到轮椅上坐好,她背着包推着轮椅准备和先生出院回家了。此刻,鸦雀无声的病房里,大家都显得很惊诧。诡异的气氛令安慧在往门口走时,不由得俯低上身轻声问先生:
“我们真把手机带走吗?会不会被人误会成为了要手机而出院的?”
先生也轻声对安慧说:
“为什么不把手机带走?又不是不当得利。我们出不出院,人性的贪婪都会让大家只看到你已获得赔偿,而忘记你要赌上性命。现在我们主动地及时离开,对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人来讲,都是能避免尴尬的利好。我记得晨晨想换手机,没有晨晨你就跳楼了,手机冥冥中就该属于晨晨。”
安慧听了顿觉心中一动,她无法想象,先生的头脑里到底记了多少事情。安慧不由想起先生的朋友阿哲质疑过先生的一句话,以先生的聪明头脑为什么非要穷困潦倒呢?再联想到先生的这次受伤,安慧接着又问道:
“那您为什么不主张追究外卖的责任,却同意接受护工的赔偿呢?另外,通过发生过的这么多事,我也想解开心中的一个谜团。只是不知道应不应该问您。您的朋友阿哲,曾经对您说过一句,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失礼的话。而我也觉得,以先生的聪明才智却躬耕于垄亩必有因由。”
这时安慧推着轮椅已经来到了门口,只听先生简短而诚实地回答道:
“外卖肇事和护工栽赃的主观目的性,在本质上是截然相反的。那么按照存天理不灭人欲的法则,自然就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地去区别对待。至于我为什么一边求索成功之道一边驻足穷困潦倒,理论没联系实际,马列主义只能指导别人却不能指导自己,是因为我直到不惑之年才明白这些道理。当我后知后觉这些道理时,已是百病缠身,除了跟身体抗争,再没有改变命运的精力了。健康是生活的本钱,世界上只有一个霍金,饱汉不知饿汉饥情有可原。人生百态,各安天命,无所谓是否同道、能否相谋。”
先生轻声说完,随即画风一转,紧接着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对安慧说: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们临行在即,你最后也应该清清白白地摘下口罩,真诚地跟大家道个别啦!”
安慧依言摘下口罩,转身向大家道别。当安慧浅笑嫣然恬静文雅地祝愿所有的患者都早日康复,并向阻止过她跳楼的陪护们致谢的时候,大家终于见到了安慧的庐山真面目。此刻,从大家都目瞪口呆的夸张表情上不难想象,大家都已经把安慧疑为仙子了------直到安慧重新戴上了口罩,已经推着轮椅走出了房门后,病房里才传出众人回过神后的、因压抑而情绪更加高涨的喧嚣声。其中不知道是哪位患者或陪护最后竟然说了一句:“住了一天医院,捡了一部手机,相当于没花钱白看病啦!”
安慧听到这句话低头去看先生时,恰好先生听到这句话也正抬头来看安慧,于是安慧和先生会心地相视一笑。走廊上留下了他们的两句对话。
安慧说,人性既然如此复杂,如何存天理不灭人欲?
先生说,我们只管清白来去,自有释儒道破惑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