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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庚年以同是上海人的关系结识了吕文超后,二人就成了常见常聚的好朋友。知道吕文超喜欢搓麻将,彭庚年就投其所好,在华富电料行里专门腾出一间屋子作为麻将室,隔三岔五地邀请几个生意场上的老板陪吕文超打麻将。他们生意场上的人都有一种默契,总是让这位手操生杀予夺大权的吕站长手气大好赢多输少,吕文超也就三天两头混迹在华富电料行的麻将室乐此不疲。
这天下班时,吕文超好心好意地邀请副站长曹瑞瑛一起去玩玩,可曹瑞瑛此人除了抓共产党,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嗜好,他婉言谢过了上司的邀请,宁愿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怎么寻找目标,也不愿把时间精力浪费在那种玩物丧志的牌桌上。
属狗的曹瑞瑛也有着和狗一样的嗅觉。一家刚来汕头开张不久的电料行,很快和他的老板成了三天两头在一起鬼混的莫逆之交,这会不会是着了共产党的道呢?其实这个想法在他头脑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碍于吕文超是他的上司,他只能藏在心里不敢有所行动。可他是个有着近乎病态执着的人,心里有了这么个念头,不得到确证他是绝对放不下的。
他手上拿着一张汕头华富电料行经理彭庚年的名片,近乎有强迫症一样地把这张名片反反复复地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可怎么看也觉得不过是一张名片。他突然起了个念头,就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华富电料行的电话。
麻将室里正哗啦哗啦地玩得正酣,电话铃一响,彭庚年就站起来走到外室接电话:“喂您好,华富电料行,请问您哪位?”
“咔嗒”,电话挂断了。彭庚年愣了愣就重新回到麻将室。
曹瑞瑛几乎是在对方接起电话的同时产生了一个克制不住一定要去做的想法。挂断电话后,他手拿着话筒足足待了五分钟,才忽然起身扣好衣扣,奔下楼去。
已经过了夜里10点了,大街上行人稀少,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来到华富电料行的门前,正是曹瑞瑛。
曹瑞瑛走进电料行的时候,顾玉峰正低着头打着算盘复账,忽然看见个穿黑色中山装的陌生人站在他的面前,不禁吓了一大跳。
“呃……先生,对不起,本店早打烊了。”
“我知道打烊了,我也不是来买东西的。”曹瑞瑛和和气气地说,“我的老板在贵店搓麻将呢,我是来接老板的。”
“哦哦,那我领着您上去。”
“不着急不着急。”曹瑞瑛把一只脚已经踩上楼梯的顾玉峰轻轻地拽了回来,“他们玩得正在兴头上,不能三缺一呀。我在楼下等他们散吧。”
“那我给您倒杯茶。”
“不用不用。忙你的忙你的。哦,您是贵行的经理?”
“呵呵,承受不起先生的高看哦,我哪里像个经理?我只是个小会计。那您坐,我这儿还有几笔账要入册。”
“不打扰不打扰。”曹瑞瑛往柜台的一边移开了几步。
顾玉峰也就顾自己继续复账。
曹瑞瑛的目光就在顾玉峰账本上转溜,果然是卷面干净,明细清晰。再看顾玉峰拨打算盘,四十来岁一个大男人的手指怎么能如此灵巧呢?看来这个会计还真不是冒牌的。正想着时,又听见后面仓库里发出金属声,他便趁拨打算盘的人不注意,溜了进去。
后面仓库的灯光下,一个年轻人的背影映入他的眼帘,他轻轻走近。那年轻人正在组装一件复杂的电器。能把这么多复杂的零件组装成一台电器也必然拥有一门专业手艺,看来电料行的这个伙计也不是个冒牌货。
曹瑞瑛从后面仓库出来,听见楼上哗哗的洗牌声,就悄悄上了楼梯。
顾玉峰早察觉到了这位声称来接他们老板的中山装男人来者不善,却不动声色继续埋头算账,这样的突发情况他们早有防备,并备有许多应对的预案,看见了装作没看见也是他们的预案之一。
曹瑞瑛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欢乐的搓麻声是从一间关着门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他上前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正好吕文超背对着门,刚刚他像是胡了一把大的,兴致正高着。
在牌友们重新抓牌的时候,彭庚年对下位的牌友说:“贾老板,咱们玩归玩,但明天的那单生意你可要帮忙帮到底哦。我到汕头一个多月生意还没怎么开张呢,香港总行的老董们颇有微词,我耳根发热啊。”
那位姓贾的老板出言豪爽:“你放心彭经理,我说帮忙就一定会帮的,明天他们要是不来提你的货都算我的,行不行?”
“哈……那我岂敢呀。贾老板帮我这个忙我是感恩戴德啊。吃!”吃进一张牌,又打出一张牌。
那个姓贾的老板眼睛都亮了起来:“别动!我今夜开胡啦!”
上位的牌友就埋怨起来:“彭经理你打的什么臭牌,我也听着呢,被你放冲了。”
吕文超也说:“庚年,你这是为了生意故意喂牌放水呀,你输一把是生意成本,可让我们两个也跟着你倒风头破财呀。”
四个牌友哈哈一笑,重新哗哗地洗牌。
曹瑞瑛轻轻掩上门,心想,看来这家电器行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商行,这十几天心里的那个让他吃不香睡不稳的疙瘩总算解开了。回到宿舍,常年饱受失眠困扰的曹瑞瑛,往床上一倒就呼呼一觉睡到大天亮。
几天后,吕文超被召到南京开了个重要的会议,回来后像是换了个人,一副要干大事的精神状态。他向曹瑞瑛传达了这次南京会议的精神,主要是落实委座最新十八个字的钧令:不给赤区粒米勺水之接济,片纸只鸟之通过。总部要求各地对进出赤区的水陆通道实行更加严密的封锁,并承诺大大提高论功行赏的奖励标准。
吕文超把这次会议精神一传达,曹瑞瑛就像打了一针鸡血似的顿时热血沸腾起来。“老板,”曹瑞瑛说,“职下有一个想法,看来是时候实施了。”他哗地抖开一张地图。
吕文超一看,地图上一道道地画了很多线条,每一条线条的终点都指向大埔。
“你解释一下。”吕文超说。
曹瑞瑛作解释的时候因为内心的激动连气都有点喘:“最近这一年来,屡有中共分子企图潜入潮汕地区,而他们的终点都在大埔,可大埔绝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的目的地是朱毛红军的老巢闽西和赣南。这表明,在国军铁桶般围困之下,中共急于在潮汕、大埔、永定这一线建立一条秘密通道,远在上海的中共首脑机关和正在赣闽赤区与国军交战的朱毛红军,想要靠这条秘密通道形成互通。我们要是能在潮汕把这条交通线切断,那就等于割断了中共的血脉,结果会怎么样?”
吕文超听懂了:“血脉断了当然是命不保了!”
“而整个潮汕地区的关键在大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去大埔设站,亲手去掐住中共在这条通道上的咽喉要害?”
“要是老板允许,职下一定万死不辞!”
“我马上向徐老板报告你的设想,增设一个大埔站,由曹瑞瑛同志任站长。”
曹瑞瑛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老板,”他毕恭毕敬地对着吕文超说,“职下殚精竭虑从不是为求高官厚禄,而是为了报效党国!职下保证一定扼守大埔咽喉,决不让一粒米、一颗盐、一片纸从大埔流进赤区!”
“我立刻给南京总部发电报。”吕文超向曹瑞瑛竖了竖大拇指,就走向机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