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林宇)
当我踏入核心病房,第一眼就看到李娜,我父亲的夜班护士。她满脸疲惫,眉头紧锁,显然父亲今晚又闹得厉害。我走近时,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父亲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而这一切都源于他酗酒成性。想到这,我的胸口不禁涌上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李娜开口道,语气中透着无奈。
“今晚情况有多糟?”我直接问道。
“他整晚都在叫你母亲的名字。我试着纠正他,但每次都让他更加激动,后来索性不再纠正了。这时候,我觉得该给你打个电话。”她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已经精疲力尽。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屋和父亲聊聊。然而,凭他的状态,我很清楚这不过是徒劳。今晚的结局,大概率又会是他情绪失控,然后被护士注射镇静剂。想到这里,我轻轻拍了拍李娜的肩膀,沿着走廊向父亲的房间走去。站在门口时,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伸手拧开了门把手。
房间里,父亲背对着门,坐在那张我圣诞节时送给他的躺椅上。角落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一场大学橄榄球比赛,屏幕闪烁的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他曾经乌黑浓密的头发,如今已被岁月染上灰白,那双曾经明亮的绿色眼睛,如今因白内障而黯淡无光。我看到他下意识地握紧扶手,周身透出一股不言而喻的怒气。
我走到椅子旁,让他能看清我的脸,也让我能看清他的表情。“爸,李娜又给我打电话了。”
他慢慢转过头,脸上的皱纹深刻而僵硬,仿佛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伤痕。这些年来,他衰老的速度让我难以接受。母亲去世前,他健康、强壮,充满活力。但她走的那一天,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剩下的日子里,他只是在缓慢崩塌。
事实上,我和父亲从未亲近过。小时候,他不是打骂,就是漠然忽视。我以为离开他后,生活会变得更好,事实也是如此。王锦程的母亲告诉我,我走的那天,父亲开始借酒浇愁,从此再没清醒过,直到身体垮掉。
当我第一次回家时,他已经住进了疗养院,被迫戒酒,并接受肝硬化治疗。他最终被列入肝移植候选名单,但至今仍未等到合适的肝源。把他接到加州一起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对我来说也是。
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不安。白天,他还算清醒,努力讨好护理人员,但到了夜晚,他总是分不清现实和过去。我知道,他会一直想念母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陪在他身边。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焦躁,“你妈妈呢?告诉她,我饿了,让她快点给我做饭。”
我张了张嘴,像往常一样撒了个谎:“她出门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他叹了口气,继续盯着电视。房间里只剩下橄榄球比赛的解说声。我坐在一张生硬的访客椅上,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知道,这一晚不会轻易过去——等到母亲“没带饭回来”时,他还会再发一场脾气,尽管他今晚早些时候,已经和其他住客在餐厅吃过饭了。
果然,一个小时后,他开始发作了。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狂乱,声音嘶哑地大喊母亲的名字,像是她真的会从空气中显现。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痛。他的失去,与我的失去,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失去的是母亲、是朋友、是依靠。而他失去的,是妻子、是知己、是唯一懂他的人,也是我这个儿子的母亲。母亲的离世,让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彻底崩塌。如果父亲没有沉溺于威士忌,也许,我们之间的裂缝还可以弥补。
但等到我回家,一切早已无法修复。
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哪怕每一次相处都让我心力交瘁。
“悦悦,该死的,你在哪儿?!”他怒吼着,手掌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她怎么还不回来?”
我知道,现在我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安抚他,骗他说母亲马上回来;二是告诉他残酷的真相,让他再次崩溃;三是最有效、但也是我最讨厌的选择——告诉他我去找母亲,然后离开房间,让李娜给他注射镇静剂。
这个选择每次都会让我感到深深的负罪感。
“她可能顺便去了面包店,你知道她总是喜欢跟赵丽聊两句。”赵丽是面包店老板的妻子,从前他们一家就住在面包店楼上。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父亲的神情果然缓和了一些。他喜欢那家店的蓝莓松饼和苹果派。这个话题成功让他平静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盯着电视画面。
我看了看时间,李娜一个小时后会来接替我照顾他。我决定再待一会儿,至少等他睡着再走。
我走到走廊里,给王锦程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里传来女人的笑声。听到这个声音,我就知道他已经找了别的伴儿。
“哟,今晚你跑哪儿去了?”王锦程打趣道。
“你想先听哪个部分?”我叹了口气。
“这么糟糕?”他挑眉。
“只能说,事情没按我想的方向发展。”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谁让你差点得手了?”王锦程笑得坏坏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中二少年。
“给你一次机会猜。”我低声笑道。
他轻轻吹了个口哨,显然已经猜到了是谁,但没有说破。
我简单向他讲述了今晚的事情,包括和温晴雯在厨房里的纠缠。最后,我告诉他,我现在正守着父亲。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了下来:“那老头又闹了?”
“还是老样子。”我揉了揉眉心。
“辛苦你了。”他声音不大,但是真心实意。
“一天一天熬吧。”我轻声道。
挂断电话后,我看向病房里的父亲。他终于安静地睡着了。李娜朝我招手,我走过去,看着她熟练地安排护工将父亲扶上床。我知道,今晚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属于我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周五下午,林宇的办公室
时间刚过两点,我已经坐立不安。桌上的文件摊开着,但我一句也没读进去。思绪全被温晴雯占据。她说她有话要和我谈,至于是什么,我只能猜测。
门外传来敲门声,王锦程探头进来,手里拎着两杯咖啡。他扬了扬眉:“你看起来像个等着被宣判的死囚。”
我接过咖啡,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紧张。”
“你?紧张?”他夸张地睁大眼睛,“这是天塌下来的前兆吗?”
“少贫嘴。”我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太多杀伤力。
王锦程在我对面坐下,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是因为温晴雯吧?”
我没有否认,他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你还没彻底放下她。”
“放下?”我低笑了一声,“我从没真正拥有过她,又何谈放下?”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摇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谢谢夸奖。”
“别逞强了。”他用勺子搅了搅咖啡,“你们俩之间有点没完成的事,是不是?”
我没回答,他却已经自顾自点头:“嗯,看得出来。你当初走了,她留在英国,你们就这么不了了之……但你从来没真正放下过。”
“够了。”我按了按眉心,知道自己再聊下去,只会被他绕进去。
王锦程耸了耸肩,站起身:“行吧,我就不打扰你等审判了。”
他刚走,手机就震了一下,是温晴雯的消息——
“五分钟后到你办公室。”
我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站起身,走到窗边。五分钟后,我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温晴雯推门而入,依旧是熟悉的气息和气场。我转身看着她,她关上门,站在那里,像是在组织语言。
“林宇,”她轻轻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确定,“我……”
她顿了顿,最终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我们得谈谈。”
我点点头:“我知道。”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是过去的回忆,还是未竟的故事?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一点——这个对话,将决定我们之间未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