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温晴雯 15岁时)

在所有可以度过暑假的地方，祖父母的湖边小屋无疑是我最不想来的一个。别误会，我并不讨厌这里。相反，这里的湖景美得令人屏息，尤其是傍晚，夕阳缓缓沉入远方的树梢，那片金红色的光辉倒映在水面上，像梦境一样。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露台上看这一幕。祖母的拿手好菜，祖父带我钓鱼的时光，都是我爱上这个地方的理由。然而，今年夏天，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事情上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医学院报到了。这对父母来说是个打击，对我而言却是期待已久的自由。我被英国哈德森医学院录取，进入他们极具声望的医学项目。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欣喜若狂，母亲却止不住落泪。她舍不得我，而我只想着离开——毕竟，从加州到英国，这可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我很兴奋，不是因为不爱我的家人，而是因为他们实在太过保护我了。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儿，我从小被四个哥哥、母亲和父亲层层围住，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们总是替我做好一切安排，我的人生仿佛早已被规划好，学习是我唯一的任务。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不觉得不妥，直到我终于有了改变的机会。

我一直想成为医生，像父亲那样，但不同的是，我想进入儿科，而非他擅长的心脏病学。我喜欢孩子，他们的笑容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未来，我希望能帮助他们健康成长。但现在，我得先熬过这五个小时的车程，和我的双胞胎哥哥、父母一起去祖父母的湖边小屋。这趟旅程简直像地狱一样。

幸好，并不是所有兄弟都来了。大哥跟朋友去欧洲旅行，二哥正忙着去女友家见家长。于是，这个夏天，我只能和比我大一岁的另外两个双胞胎哥哥相处。他们总有办法让我抓狂，不是恶作剧，就是各种理由把我拽出门。

不过没关系，我有耳机，有屏蔽他们的神技。一路上，我唯一稍微留意的是父母的低声争吵。他们以为风从王锦程打开的车窗吹进来，我就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了。过去一个月里，他们的争执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父亲替我安排好在英国的一切之后。

父亲租好了公寓，开通了我的消费账户，甚至安排了司机，确保我去哪儿都有人接送。而母亲仍无法接受我即将离开的事实，更别提父亲竟然没有跟她商量，就擅自做了这么多决定。他们结婚三十多年，父亲依旧习惯独断专行，这让母亲既愤怒又痛苦。我一直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在五个孩子的混乱中维系婚姻的。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他们彼此深爱。

我见过父亲看母亲的眼神，那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深情，就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一样。

想到这，我调整了一下耳机音量，把世界彻底关在音乐之外。此刻，我只希望自己能熬过这个夏天，然后顺利去上学。我会想念哥哥们吗？也许吧，至少在杀虫子或者倒垃圾的时候会。至于其他？一点都不会。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点点，比如王锦程雷雨夜讲的故事，或者陈昊在我难过时做的烤奶酪三明治。

但除此之外？不，真的不会。

三个小时后

哥哥突然拔掉我的耳机，大喊：“我们到了！”

我气得给了他一巴掌，伸了个懒腰。从小到大，和哥哥们一起的长途旅行从来不可能平静度过。还好这次只有他们两个在，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我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大快朵颐祖母的拿手菜——她每次知道我们要来，都会做鸡肉帕尔马干酪，那是我最爱的味道之一。

“晴雯！”

祖父的声音从门廊传来，我的心不由得一暖。

祖父是我爱这里的另一个理由。他总是愿意花时间陪我，不像父母那样忙碌，也不像哥哥们那样整天欺负我。身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有时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但又不想被关注太多。而祖父总能恰到好处地找到平衡。

他会带我钓鱼，让我在他的木工房里陪他，还会聊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他为我能去医学院感到骄傲，却更在意我是否快乐。这也是为什么，我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这个夏天，可能是我和他在这里共度的最后一个。

我跳下车，冲向门廊，迎接他温暖的拥抱。

“明天一起去钓鱼吧？”祖父拍了拍我的背，笑着说，“这半年怎么样。”

“挺不错的。”我笑着点头，然后走进屋里。

一进门，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鸡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我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上二楼。房子前面有三间卧室，是我们这些孩子夏天来时住的，后面则是两间面向湖泊的房间，父母总是住在那里。但我最喜欢的地方，是阁楼里那间小小的图书馆。

整面落地窗正对着湖面，阳光洒落时，整个房间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曾无数次窝在那张摇椅上看书，直到母亲不得不来叫我吃饭。

房门打开的瞬间，我露出了微笑。房间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布置一如圣诞节时离开时那样。我放下行李，站在窗边望向湖面，思绪渐渐飘远。

湖对岸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那栋房子属于温明浩夫妇，而此刻，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女孩正奔上门廊，笑着扑进一位老人的怀里。她的长腿修长笔直，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带着一种纯粹的快乐，竟让我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她是谁？他们家不是全是男孩吗？

我皱眉思索，从没听说温明浩家有个女孩。那五个兄弟已经够让我头疼了，而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

我收回视线，假装不在意地整理渔具。可她的笑声，还是在我脑海里荡漾开来，像湖面上层层扩散的涟漪，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