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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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卑鄙无耻的懦夫

九蘅冒出一句:“我得回去。”头脑慌得有些发蒙,转身就走。

樊池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回家,我弟弟在那里,我要回去找他。”她的声音颤抖着,脸色发白,因恐慌睁得大大的眼中瞬间蓄起了泪。

他身高比她高出许多,蹙着眉俯视着她,眼眸中藏着看不清的沉沉意味,道:“你哪里都不该去。”

她惊疑道:“为何?”

“该把你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躲藏避难吗?

她摇摇头:“我不能躲起来,我要回去找我弟弟。我不怕死,死我也要回去。”

他的眼神隐隐一闪:“若是死了,倒解决问题了。”

她一怔:“你说什么?”这时才在他眼里看到了分明的杀意。她下意识地胆寒,又觉得不可置信,怯怯后退了一步,手腕却仍被他握着。

樊池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若是就此杀了她,就可以取回寄存在她身上的那个东西了,可是……

白皙的皮肤下透着少女特有的嫣红,水润的眼瞳,柔软的头发,纤细的手腕,精致而美丽的凡人。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被他掐红的手腕。

九蘅戒备地看着他。

他眉一扬:“你家在何处?”

“在瑜州。”

“瑜州,我曾去过那里。”

她脸上现出期待又乞求的神色,望着樊池:“你那么厉害,能帮我吗?能救我弟弟吗?”

“去便去吧,谁让我本就是佑护凡人的神呢。”他幽幽地说。

“……”九蘅忍了忍,决定不在求人做事的当口跟他辩论,他说他是神……那便是吧。

又听樊池说道:“不过要与你说好,从此刻起,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跟随在我身边,不得有片刻离开我视线。”

“为什么?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假,可是也不该束缚我的自由啊。”

“没有为什么。”他嘴角微微向上,“我家养了百头神兽灵禽,就差一个凡人了,我决定收你为灵宠。”

原来是没把她当人看,而是视作宠物了。

她抗议道:“凭什么?”

他脸一冷:“神的旨意,你听从便是,若有异议,我就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

这人……莫不是个疯的吧?老是自称神……

九蘅心一横,决定顺着他,毕竟还需要他帮忙。

“灵宠便灵宠。不过寸步不离可做不到,毕竟男女有别,如厕什么的可不能被监视着。”

樊池蹙下眉:“凡人真麻烦!走吧。”顺手便拖起了她的手,朝着瑜州的方向走去。他脚步飞快,若不是他拉着,她难免追得辛苦。此时情势紧急,也就不拘小节,拉着就拉着吧。可是他的神态如此轻松,不羞涩,不尴尬,不轻佻,让九蘅觉得自己是他牵的一条狗……

还真把她当宠物遛了啊!

忽听樊池道:“今日我身体不适,否则驾起驭云之术,片刻间就到了。”一边说着,一边傲气地扫了她一眼,生怕她不知道他多厉害的样子。

两人走了半日多,黄昏时分才远远望见瑜州,有几个人拖家带口沿路跑来,个个神色惊慌,妇人孩子满面泪痕。九蘅急忙迎上去拦住一名商贩打扮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城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男子恐惧得声音都变调了:“有妖怪,到处是长鱼尾巴的妖怪,快跑,快跑!”

樊池高声道:“你们往旱地高处走,切记远离水边。那些鲛妖不喜干旱,长时间缺水也会死掉的。”

几人听到这话,心神略定,朝着远郊的丘陵地带逃去了。

二人迎着逃难出来的人,朝瑜州城的城门走去,一路上遇到数百个跑出来的人,二人不断大声告知行人要逃往旱地。

九蘅心下焦灼,拔腿跑了起来。城门半开着,守卫也跑光了,时不时有人从门里跑出来。九蘅想也不想就冲进去,突然迎面一阵腥风,竟从门后正面冲来一只鲛妖。这鲛妖满头凌乱白发,是个老妪化成,凶恶地扑了上来。

蓝色光弧闪过,老妪断成两截,分落两边。樊池一手提着他那把蓝光隐隐的宽剑,一手抓住她的手腕,蹙眉道:“不要莽撞。”

她顾不上道谢,拉着他急急忙忙赶往方宅。瑜州城内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张望一下就可以看到数具尸体,脖颈处都被撕裂,显然鲛妖喜欢攻击人的颈部,一击致命,杀戮就是目的。

除了尸体,城内空荡荡的,活着的想逃的已逃出城去,不敢逃的被困在家里,一双双恐惧的眼睛在窗后张望着。时不时有样貌各异的鲛妖扑来,樊池一路斩杀,九蘅跟在他身后,把手招在嘴边,大声警告人们关好门窗,切勿出来。

他们来到方宅前时,发现朱门紧闭。九蘅急忙上去拍门,里面毫无反应。

樊池道:“应该是出事了。跟我来。”将她往身边一拉,后退几步,托着她的腰,轻轻一跃,九蘅只觉身体一轻,就被他带着翻越了两丈高的墙头,轻飘飘地落进墙内。

九蘅惊叹道:“你还会轻功?!”忽然发现他背部微微前倾,面露隐忍之色,她问道,“你怎么了?”

樊池缓了一阵,神色恢复轻松,只是唇色有些苍白,微笑了一下:“这不是轻功,是飞腾的仙术。仙术用得急了,岔气了。”

“……”九蘅简直不知道这话如何接。还飞腾仙术,会飞腾仙术,飞来瑜州府不就得了吗,还用得着步行这么久?用仙术还会岔气?!但此时她可没工夫计较这个。方宅一片寂静沉闷,到处凌乱不堪,倒着几具尸体。她急忙跑近尸体查看,都是衙役和家丁,死状甚惨,却没有发现仕良。

樊池忙跟上去,提醒道:“小心有鲛妖!”

不过他们在偌大的府邸里转了许久,没见到一个活人,也没见到一只鲛妖。只是穿过各院的景观水渠里,有密密的细鱼急促游动着,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方家这种有财有势的人家,才有能力把雪山水引到家里来,本是彰显财富地位,不料招来了灭顶之灾。

九蘅在屋子间转了一阵,急得喊起来:“仕良!仕良!”

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应,是呼救的声音。九蘅站住侧耳听了一下,发觉声音是从后面的园林传来的,急忙跑去。

樊池向她低喊道:“当心,不得接近他人!”

九蘅哪里还听得到,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到亭台楼阁的园林里,很快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嘶嘶声。沿着石子曲径转了几道,就看到一处水池里翻滚爬动着二十多只鲛妖,它们长着她熟悉的脸,她甚至看到了那个管家,他原本刁钻的脸只剩呆滞而疯狂的表情了。

水中假山上有一座高高亭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叫声,九蘅听出是殷氏的声音。想来是因为那里高,人们被鲛妖撵得只能往高处躲避,所以才从一道与岸边相连的小石梁跑了上去。

亭外站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家丁,甚是勇猛,把爬上去的鲛妖砍下去。好在那亭阁门口的石阶甚窄,鲛妖只能同时爬上去一两只。但他一个人也是撑不了多久的,眼看着要被扯着脚脖子拖下去了。

九蘅认出了那家丁,正是她逃出方家时放她一条生路的唐东。他平日里板着脸不太说话,看不出原来这般勇猛。她拔腿就沿着石梁跑了上去。

樊池的目光先锁在唐东脸上,正想跟上去,胸口突然痛楚袭来,胸闷气短,竟一个踉跄单膝跪地。眼看着九蘅独自跑上假山去,脚边不断有鲛妖的手爪险险划过,而他眼前阵阵发黑,竟不能上前护她。情急之下,对着那家丁努力大声道:“鲛妖只有以腰斩才能彻底杀死!”

唐东正因鲛妖如何也杀不死而恐惧无措,听了这话,反应甚快,手起刀落,将扑上来的一只披头散发的鲛妖腰斩,那鲛妖变成两截落入水中沉下。

唐东累得说不出话,对樊池点了一下头表达谢意。

水中鲛妖被震慑了一下,攻势略减。九蘅趁机跑上石梁,一推门,里面的人在用力抵住门,推不开。她拍门喊道:“是我,仕良,我来救你了!”

门开了,她一步闯进去,急匆匆将屋内扫了一遍。

屋子里只藏了两个人——方老爷和殷氏。

两个人挤成一团,吓得都愣怔了。殷氏呆呆看了九蘅许久,仿佛才认出来,拉着她就哭:“女儿,女儿啊,你来救我了啊!”

九蘅一把扳住殷氏的肩膀,问道:“仕良呢?”

殷氏眼光立刻躲闪起来:“仕良?……我没有看到他……这些妖怪追我们,我都吓傻了,哪能顾得上他?”

九蘅猛地将她推倒在地,厉声道:“他把你当成母亲,生死关头,你竟然只顾自己逃生?”转身就薅起跪坐在地上的方老爷的衣领,质问道,“你呢?你也没管你儿子吗?”

方老爷抬起头来,满脸是泪,他颤抖着声音道:“我太怕了,女儿,我太怕了。”

“懦夫!”九蘅抬起手,狠狠抽了父亲一个耳光。她的心中充满绝望,仕良一个孩子落单,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只听门外苦战的唐东突然冷笑一声,道:“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岂止是懦夫,堪称毒辣!原是他们三人在园林一起遇险,妖怪杀来,小少爷人小腿短跑不快,小人折回去抱着小少爷爬上来时,他们二人怕妖物爬进去,从里面抵死了门,无论如何也不给我们开门!小少爷哭着拍门,他们都不肯开!我忙着杀妖,一个不防,小少爷被妖怪拖到水里去,看不到了……”

九蘅的脸上坠下冰冷的泪滴,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父亲的脸,想象着仕良最后一刻的恐惧和绝望,心中如被毒焰灼烧。她缓缓松开父亲的衣领,一步步后退。方老爷跪行着靠近她,拉住她的手:“女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如果开了门,我也会死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带我出去……”

“滚。”九蘅用力甩开,将这个老朽又毫无人性的男人推倒在地。

她退到门外,毫不犹豫地折返往回走,却发现石梁上爬上来一只鲛妖,拦住了退路。唐东率先走上石梁,将鲛妖砍了下去。九蘅赶紧跟上,身后突然响起殷氏尖利的嗓音:“让开!”九蘅背部被猛地一推,顿时失去平衡,向着翻滚着鲛妖的池中坠去,摔下去之前,她仓皇回头,看到殷氏气急败坏的脸。

坠到半空,腰间突然一紧,身边多了一人,箍住了她的腰身。她睁开吓得闭上的眼睛,竟看到了樊池近在分寸的侧颜。樊池托着她,足尖在池中鲛妖的脑袋上点了一下,折转方向,轻飘飘落在岸边。

九蘅紧张得抓着他的衣服尚未回过神来,就听石梁上传来惊呼声。抬头看去,只见方老爷也跑上石梁,急着与殷氏抢道,竟将殷氏撞得横飞出去!殷氏跌落之前,一把揪住了方老爷的衣服,二人纠缠着跌入鲛妖密布的池水中,嘶声惨呼,然后瞬间中止。身影消失在沸腾似的水面。九蘅捂着耳朵闭上了眼睛,不想听不想看,心中只余一片苍白空洞。

樊池忽然拉着她躲了一下,一只鲛妖的大嘴在她脸侧咔地咬空,腥气扑面。樊池挥剑将它斩断,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打起精神来。”

她茫茫然看着他道:“打起精神做什么?仕良死了——或是变成鲛妖了。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报仇啊!”他大声道,“杀光这些怪物,然后找到鱼妇的老祖,给你弟弟报仇!”

她眼中一灼:“鱼妇的老祖?”

“没错!它便是鱼妇之灾的源头。”

她心中腾起一团血腥气的滚烫:“你能带我去找它吗?”

樊池道:“我们要先活着从这里出去,才能去报仇!你们方家到底有多少人,怎么这么多鲛妖?!”远处池水中的鲛妖也纷纷爬上来了……

九蘅道:“共计两百来口。”

旁边突然朝她飞来一把刀,樊池劈手截住,身影一闪,刀锋已横在唐东咽喉,森然道:“你是什么人?!”

唐东原本也身手不错,却莫名被他一招锁了个毫无退路,一动不敢动,道:“我是府中家丁啊,我就是给大小姐递一把刀,让她防身!”

九蘅也怔住了,忙道:“他叫唐东,确是我家家丁,不要杀他。”

樊池回想了一下,记起他扔刀过来的势头是刀柄朝向九蘅,这才将刀收起,递与九蘅。

她把刀接在手里低头看着,手指抚了抚刀背。她从未拿过刀,但是这一刻,这冷硬钢铁仿佛变成心中仇恨的延伸,她举起刀,咬着牙朝着扑来的鲛妖砍去。

九蘅用刀毫无章法,但在一腔恨怒的支撑下,竟十分英勇,接连斩杀了多只鲛妖,她信心倍增,以为自己极具战斗天赋。

百忙之中频频望过来的唐东却看得分明:是樊池始终护在她身侧,将偷袭她的鲛妖们悉数清理,她才能杀得这么痛快还毫发无伤。

三人将方家宅院中的鲛妖全部斩尽之后,樊池已累得几乎晕厥,躺在地上眼睛都睁不动了。九蘅费力地将他拖到干燥的地方躺着。只听他闭着眼哼了一声:“要枕头。”然后竟自己挪了一挪,毫不客气地将脑袋枕在了她的膝上。

九蘅看他累极的样子,也就不拘小节,没有推开他,只是嘀咕了一句:“体力不是很行啊。”

“住口……”樊池用尽余下力气顶了句嘴,便在她的膝上昏睡了过去。

过了一阵,唐东提着刀走回来,对九蘅行了一礼,欲言又止。九蘅抬眼看着他,道:“说吧,找到仕良了吗?”握紧的手暗暗颤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唐东道:“没有看到仕良样貌的鲛妖。塘中全是那种钻人腕脉的怪鱼,里面沉着的尸首还没查看,等我想想办法……”

九蘅摇了摇头:“不必找了。”仕良必是没得救了,不能让唐东无谓冒险。

唐东的目光转到昏睡不醒的樊池脸上,问道:“大小姐,这个人是?”

九蘅犹豫一下——总不能介绍说这位是神仙吧?遂答道:“是我的救命恩人。”

唐东:“看起来有点弱。”

樊池睡梦中抿了一下嘴,想抗议又疲倦得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