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太靠谱的姑爷
二人将樊池扶起，架去前院，找间干净屋子让他歇息。几乎每个住人的屋子都溅满血污，包括九蘅的闺房，也横了一具脑袋几乎断掉的尸首，是那个曾经骄横的吊梢眼丫鬟。九蘅看了一眼就急忙别开脸，不免叹息。
总算找到一间客房还算干净，将樊池扶进去安置到床上躺好，九蘅也疲惫地跌坐在床边脚凳上。
唐东说道：“大小姐歇一会儿，我去找点吃的过来。”
九蘅叮嘱道：“千万小心漏网的鲛妖，也要远离水边，当心那些鱼。”
“是。”唐东答应着，顿了一下，又说，“以前一直觉得大小姐性格软弱温和，想不到您也有果决的一面。”说罢转身去了。
九蘅愣了一阵，也意识到短短两天，自己的行事风格几乎是变了个人。
是这几天极端的经历，将生活在方家时压抑多年的个性逼迫出来了吧！若不勇敢起来，在这一夜之间变得可怕的人世中，大概是活不了多久的。
九蘅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人，他微蹙的眉头透露着不适。她记起他杀鲛妖时身手甚是利落，怎么忽然之间就体力不支的样子，莫不是受伤了？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端详，找到些许血迹，在他绣着蓝色纹绣的白衣上尤其显眼。但她检查过后，确定那些血迹是他斩杀鲛妖时溅到身上的。
说起这个，九蘅只斩了几只鲛妖，头脸和身上就沾满了恶心的紫黑污渍。他斩杀了数百只鲛妖，一直在注意躲避喷溅的紫色血液，竟没有沾在身上多少。
这个人是有洁癖吧。
不过他衣服的前胸后背上，倒是有两片淡蓝色的印渍，不知是从哪里粘染上的颜料。
没有发现伤处，九蘅仍觉得不放心，想仔细查看一下，于是伸手解他衣服，将衣襟分开，从胸口一直露到腰腹，紧致光滑的肌肤泛着光泽，胸肌、腹肌线条分明，看不到丝毫损伤。
到底伤在哪里了呢？九蘅正打算再接再厉把他的衣服接着脱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倒吸冷气声以及什么东西吧嗒掉落的声音。
回头看去，只见唐东脸色通红，正慌乱地把掉落地上的馒头捡起来，一边拍打着粘上的灰尘，一边盯着馒头说：“抱歉！”倒退着就出去了。
九蘅迷惑地道：“他跟馒头道什么歉？”
再回过头时，见樊池已经醒过来了，睁着一双睡意迷蒙的眼睛，抬头看看自己露出的胸腹，嘴巴一抿，不满地道：“解我衣服干吗？冷。”
九蘅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一个姑娘家脱人家衣服甚是不妥，唐东那般严肃端正的人必是看不惯了。但非常时期，也不该拘于这些小节不是？
她自小长在深宅，名义上是大小姐，实际上谁都把她当作婢子之女来轻视。成长环境固然有重重约束，她却未得到像其他名门闺秀一样的教导，所以“规矩教条”对她来说只是约束，并非准则。一旦束缚解脱，规矩在她眼中并不重要。
她跟樊池解释道：“抱歉啊，冒犯了。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樊池说着，慢慢起身。
她不放心地问：“后背也没伤吗？”
他一副懒懒的不愿说话的样子，转过身子背对着她，把已经松垮的衣服一褪，褪到腰间，将后背亮给她看。
她仔细看过线条流畅的腰背，皮肤光洁，完好无损。
在门外冷静了一阵的唐东估计里面的人已经整理好了，鼓足勇气再踏进来，看到樊池非但没把衣服穿好，反而露得更多了，欲哭无泪，闭着眼慌里慌张地又退了出去。
九蘅高声道：“唐东，你进来出去的做什么？”一边帮樊池把衣服穿回去。
唐东第三次小心翼翼地进来，看到樊池在神情慵懒地系着衣服，不过总算是春光收起了。松一口气，把一个装了几只馒头的盘子搁在桌上：“厨下找到几个干净的冷馒头。”又放下一只茶壶，“这是水缸里存的水。也只有那点干净的水了，府中的水井里都满是怪鱼。”
九蘅奔波劳累许久，早已饿极了，伸手就抓起一个馒头想往嘴里塞，又猛地想起虚弱的樊池，于是不舍地递到他面前，不料樊池却嫌弃地摇了摇头，说：“我要吃甜的。”
她耐心地劝道：“这时候就不要挑食了。”
“我一定要吃甜的……”忽然他转向一个方向，眼睛一亮，“我闻到甜味了！”飞身下床，迅速消失在门口，浑然没了刚才病恹恹的样子。
九蘅与唐东面面相觑，均是摇了摇头，各自摸起馒头默默啃。唐东吃得心不在焉，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那位……是姑爷吗？”
九蘅正埋头吃着，没有听清，反问道：“什么？”
唐东正要再问一遍，樊池已经一阵风似的回来了，满面笑容，喜悦不已。只见他手中抱着一包蜜饯、一个瓷罐子。九蘅认出那个罐子是她家装蜂蜜的。
她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放哪里，这个人怎么找出来的？樊池落座在桌边，往嘴里丢了一颗蜜饯，甜得眉开眼笑，眼眸都亮了。唐东看得忧心忡忡——这位准姑爷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三人吃东西的期间，樊池用寥寥数语简单解释了一下鱼妇的事，唐东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细鱼可怕，却料不到如此无法收拾。他沉重地道：“鱼妇的分裂能力如此强悍，只要有一条存活，就能复制出千千万万条。那么岂不是没有可能消灭它们？鲛妖又能上岸，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活了吧？”
樊池道：“想要遏止鱼妇分裂的势头，只有一个办法。”
唐东与九蘅齐声问：“什么办法？”
“杀死鱼祖。”樊池说。
“鱼祖是什么？”
“鱼祖是鱼妇之母，第一条鱼妇，就是它生出的。”樊池又往嘴里丢了一块蜜饯，“只要杀死鱼祖，所有的鱼妇也会跟着死去。”
九蘅两眼灼灼问：“那去哪里能找到鱼祖呢？”
樊池苦笑一下：“鱼祖是上古妖兽，原被冰封在雪山冰层里，万万年也不该醒来，却意外被唤醒了。”
“被谁唤醒的？”两个听众均面露恨怒，恨不能立刻把这个始作俑者抓出来就地处决。
樊池：“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鱼祖。”
九蘅：“去雪山中找它吗？”
“鱼祖既然复苏，派出千万子孙攻城略地，就定然不会傻待在原处，必是早跑路了。”
九蘅心中焦灼：“那去哪里找呢？”
樊池眸色一沉，寒意乍现：“若是相遇，我就能认出它来。”
九蘅失望地道：“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樊池声线稳稳：“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不能只用眼睛去看，要用脑子看才能看到蛛丝马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在九蘅头上弹了个爆栗，指法相当流畅。
九蘅怨念地捂着额头。
唐东埋头，明明吃饱了，却硬生生又啃了一个馒头，心中已有咆哮默默飘过：大小姐与姑爷相处得颇为和谐啊……可惜姑爷身体有点弱，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病……
忽听樊池说了句什么，唐东没有听清，茫茫然问道：“姑爷……”突然意识到失言，急忙改口，“大侠方才说什么？”
樊池听到“大侠”这个称呼，顿了一下，也没有反对，把方才的话又讲了一遍：“此城中可有官兵？”
唐东道：“瑜州城没有驻军。不过，隔了一道街便是知府衙门，应是有不少衙役捕快。”
樊池点点头：“我们稍事歇息，与官府的人接头，一起斩杀鲛妖，救助百姓。”
唐东感动不已：“大侠古道热肠，小人佩服！”
樊池说：“这也是我应尽的职责，作为神仙……”
“您再吃块蜜饯！”九蘅飞快地塞了一块杏子蜜饯进他的口中，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她与樊池一路走来，已将他当成朋友，可惜这人喜欢信口胡吹，她可不愿唐东将他视作轻狂之徒，下意识地维护他形象。
唐东再度默默啃馒头，内心咆哮：这二人相处得如此甜甜蜜蜜，姑爷就算是有病，大小姐坚持要嫁，我一个家仆也阻止不了……
樊池将酸甜可口的杏子蜜饯吃下，又道：“吃好了我们一起出去。”
唐东忽地抬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两个男人去就好，让大小姐留在这里吧，这里相对安全。”
九蘅刚要说她也要去杀鲛妖，却听樊池语气不容反驳地说：“不行，我必须将她带在身边才能安心，我会护她周全的，你放心。”
唐东原本是在说个正经严肃的建议，竟劈头又被一波含糖量极高的甜言蜜语砸中，顿时觉得心灰意冷，对着馒头又来了一番内心戏：看来应该准备大小姐的婚期了……方家已经这样了，喜事什么时候办？嫁妆怎么办？
待三人休整好已是傍晚时分。
瑜州城上阴云压顶，雨蓄而不落，一派沉闷压抑的气氛。
三个人各执武器，出了方宅，直奔知府衙门而去，沿途遇到的鲛妖一律腰斩。很快到了衙门门口，漆黑厚重的大门紧闭，昔日威风凛凛的两只石狮子上溅着斑斑血渍，此时只透着阴森恐怖。门槛处趴着的两名守卫的尸身，已被撕咬得面目全非。从门上划的一道道血渍指痕看，这两名守卫应是在门外受到袭击，想要推开门逃进去躲藏，里面的人却闩上了门。那一道道抓挠的指痕，透着恐惧和绝望。
樊池对两人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九蘅说：“你要小心。”
樊池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警告你，不要乱跑。”
唐东默默别过脸去。
樊池脚步微移，二人只觉眼前一花，看到樊池已轻飘飘飞进墙里去。唐东第一次看到樊池施展这一手，惊得目瞪口呆：“大小姐，你看到了吗？那是，那是……”
“轻功嘛。”九蘅已见怪不怪。
“可是……他飞腾的样子如此轻盈，世上竟会有这么厉害的轻功吗？”
九蘅不以为然地道：“我以前在藏书阁中看过许多话本，里面的侠士多的是这样飞来飞去的，很稀奇吗？”
“大小姐！很稀奇啊！那些话本中写的都是夸大之辞，却不想这世上竟真的有如此神乎其神的轻功！”唐东是练武之人，知晓轻功只是苦练来的翻屋上墙的敏捷身手，可是这位大侠竟不怎么借力腾挪，就倏忽间越过衙门的高墙，简直不可思议。
过了不久，忽见官府内冒出滚滚黑烟，失火了！九蘅与唐东担心樊池有事，急忙去拍门。不远处衣袂轻响，却见樊池又从墙头飞出来了。
二人迎上去问：“里面怎么起火了？”
“我放的。”樊池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
二人无语。
樊池接着道：“里面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如你们方家一样，引了雪山之水入府，府中之人要么变了鲛妖，要么被鲛妖杀死了。那些衙役生前身强力壮，化成的鲛妖也格外凶猛，若是一只只斩杀非累死不可。鲛妖畏干旱，惧高温，我从库房中找了火油，干脆就点了一把火，应该能够尽数烧死。”
唐东叹一口气：“瑜州城中，引雪山之水进府的，唯有知府衙门和第一富商方家，原是财大势大的象征，却不料均招来了灭门之祸。”
樊池道：“官府指望不上，我们便挨家挨户搜索，将幸存者中的妇孺老人领到安全的地方，把青壮年集中起来，鼓舞他们一起消灭鲛妖。城里地势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唐东想了一想，道：“听月寺地势最高，近处没有河道。寺中房屋不少，还有座七层的拂月塔，塔中甚是宽敞，也能睡一些人，就在那边。”他抬手指向西边，远远可以望见一座高塔。
樊池点点头：“我们先将难民引到那里去吧。不过，你……”他拉着九蘅的手往面前一带，“不准单独行动，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能相信我。”
明晃晃站在那里却被排除在外的唐东，委屈地别开了脸。
难民们集中到听月寺，僧人们煮了粥，人们拿着碗排队。拂月塔下却另聚了一堆人，中间有个僧人在作画，一边扬声说：“别着急，一个一个来！都画，都画！”
九蘅拉住一个小僧问：“他在干什么啊？”
小僧答道：“寺里要给化作鲛妖的人们布超渡道场，那僧人擅画，按人们的描述把遇害亲人的样貌画下来，愿他们以原本的面目去往另一个世界。”